他与她(5)

他们终于冲进了卫生站，值班的工作人员连忙迎了过来，他的一只膝盖已经跪在了地上，但他的怀中仍然稳稳地抱着女孩，女孩停止了呻吟，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他忽然反应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听不见女孩的呼吸声了，他低头，女孩苍白的脸对着他，嘴巴半张着，像是要对他诉说什么。工作人员没有犹豫，一把抱过女孩轻轻放在一张医疗床上开始抢救，她也拿起吊瓶跟了过去，只留下他愣在原地，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是看着，看着工作人员额头上不断冒出细小的汗珠，一遍一遍重复进行着徒劳的措施，看着她捂着嘴痛苦地蹲下来，另一只手仍举着吊瓶不肯放下。他想哭，想喊，甚至想骂人，他想问问小女孩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会儿，他想问问工作人员为什么救不回来，他更想问问自己为什么又晚了一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跟躯体分开了，灵魂还留在原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甚至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听到了死神那个王八蛋无情的嗤笑。
那一刻，他才体会到心死了是什么滋味儿。
不知道多少天后，他和她所在搜救队的队长突然找到他俩，让他们去志愿者服务中心报道，负责接待的同志握着他俩的手，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们的志愿服务工作结束了，快回家去吧。

这时候，他和她才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了35天，是最早进入灾区的一批志愿者，现在危险的时间段已经过去，大批的志愿者、战士和基建工作者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而他们则被分批次送回自己原来的城市。
他回到家，先是接受了一个月的封闭式心理治疗，然后在家中休养了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对他来说无比煎熬，严重的心里创伤让他变得失眠、易怒、阴晴不定，他努力克制，健身，强迫自己进食，除此之外，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而她每次都会在十分钟内回复，这让他十分安心，他知道她也一定和他处在同样痛苦的时期，他庆幸自己在临别时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互道早晚安，分享自己遇到的新鲜事，他相信时间终会冲刷一切。
有天，她说，来我这玩玩吧。
他说，好。
他来的那天，她化了淡妆，穿上了以前最喜欢的裙子，但他见到她时，却觉得她比之前更加憔悴。
她拉着他的手满城市疯玩，他们去坐过山车，看恐怖电影，挑战全城最臭的臭豆腐，他们像两只自由的小鸟一样在每个街道嬉闹，丝毫不在乎路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他也是在这时候发现了。
遇到红色的液体甚至是商标他又开始远远地绕路，遇见肉类食品他又开始下意识地抗拒，他的听觉又开始出现问题，而这些本应该是他已经克服了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