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流浪的地球人(11)

他坚信自己终将面见人类硕果仅存的后裔。而今火光已在地平线上亮起。
“…
…I am flying
I am flying…
…”
行者驾船从旧日的锚地中穿过，几艘十三年前下锚的船只仍在碎浪中载浮载沉，更多的则已在静静的停泊中了却了残生。往昔工业的结晶正坐沉于他的脚下；寥寥几具漂浮着的钢铁躯壳锈迹斑斑，灰色的初雪掩埋了它们的甲板，好像它们正竭力融入这个单调的世界；身下的海洋也正张开着双臂，好似将要接纳它们投入它温暖的怀抱——正如它已将它们无数的同伴拥入怀中。
海洋并不焦急，它充满了耐心。它不仅懂得滴水穿石的力量，更信赖航船对海床的渴望——经过一天疲惫，不再往返于大洋两岸，不再穿行于公海之上，它们终需要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平躺、休憩。
行者扬起洁白的帆……
他觉得自己正驾着那艘为老水手们所笃信的船，旧时代海员迷信中飞翔的荷兰人，但如今整个世界已然在寂静的冬天里陨落，也许终究是时候让北海上游荡的幽灵得以返航，传说中毁灭的征兆得以靠港了。

“…
I am flying
Like a bird…
…”
行者收起三角帆，把帆索系紧在桅杆上，给马达点火。雅马哈高亢的声浪撕开了寂静的天幕，小船就在这突突的响声中靠了岸。行者一手紧拽着缆绳爬上码头，把它套在缆柱上。
赫尔辛基港比他记忆中八年前的天津更为萧瑟，倒塌的塔吊斜倚在集装箱砌成的铁墙上，锈蚀的钢结构裸露着，就仿佛触目惊心的鲜血自伤口流出。
走进城区，赫尔辛基大教堂标志性的圆顶钟楼早已坍塌，四周角楼和礼拜堂残留的那一半屋顶也已在积雪的重压下摇摇欲坠，其上则无一例外是锈迹斑斑的十字架；向下望去，雪白光洁的大理岩廊柱曾一度撑起浅绿的屋檐，而今却只有发黄的骨白色碎石散落在铺着雪毯的石阶与议会广场上。行者脚踏积雪，环视着空旷的广场；东侧几辆私家车自那天起便排成稀稀拉拉的两排，十三年前文明蓦然间消逝，它们也被遗弃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深埋于此；十三年，没有什么能在时光中屹立不倒，文明的遗迹也悉数被风雪抹去——宏伟的建筑、漂流的船舶、街头的汽车、货架上的瓶罐、乃至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