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流浪的地球人(13)

行者对芬兰地下那隐没于黑暗中的迷宫并不熟悉，在错综复杂的线路中漫游了近六个小时，他才撞见了依稀曾有人居于此地的迹象。
那是几个凌乱破旧的软垫，以及在不远处铁轨中央堆起的一座小小坟冢。
那个小小的十字架上只镌刻了两个简单的字母“S·D·”，也许是堆砌的相当匆忙。他又一次来晚了，晚了许多许多。
这座坟冢是他十三年来所碰到过最亲切的东西了：这里地下几英尺的地方埋葬着一个人——几乎算是触手可及了；而他和自己一样，曾在这孤寂的世界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然后长眠于此，他的同伴于是把他留在身后，用最古老的方式将他的生活，血肉与喜怒哀乐埋葬，然后独自踏上了自己不得不去走的旅程。
他在这世上有过一个同伴，而今他就在这里，自己的身旁，仿佛等了他许久，来赴这个约会。
他于是俯身亲吻了墓碑，然后继续走上他的路。

“…
I am flying
Passing high clouds…
…”
若非依靠手中的惯性罗盘，行者肯定早已在这曲径通幽的地方迷失了方向，但如今他却可以从容不迫的探索这片迷雾。三个月间，他游历这片暗无天日的世界，依靠罗盘和双腿让画在纸上的地图慢慢扩张；同时他坚持每周两次让自己重回地上，然后用城市间蛛网般的道路为这副地图修剪枝叶。比对着陈旧的地铁线路图，他详细记录下自己不断蔓延的足迹，标出每一处前人的故居，划掉每一个杳无人迹的地域，最后，他终于走进庞大地下城的中心城区。
游泳馆敞开的大门后是尘封多年的泳道，冬日的极寒赶在干涸前冻结了池水，冷光掠过尘埃，投照在崎岖不平的冰面上。湖面中央波光粼粼，天花板上水波荡漾，仿佛如泉的清水仍泛着涟漪；穿过连接起一个个购物中心的环线，旧日熙熙攘攘的走廊间，脚步声在沉寂中发出空洞的回响，黑暗中飘来人群温暖的余香，人声在此一度留下的华籁，如今只剩飘忽不定的低语和呢喃；白光打在铜褐色的穹顶上，舞动于空荡荡的长椅间，不时点亮粗犷不羁的岩壁，恢宏的岩石教堂如今在灰蒙蒙的粉脂下显出一丝落魄，绿色的铜锈悄然爬上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圆顶，一排排座位上散落着剥落的水泥，69年建成的它今日恰如人类初次涉足的月球表面般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