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 我是她与死亡之间，最后一道防线(3)

头上的检测器识别完进出手术室医生的身份，一股电流自动穿过躯干，我轻轻而无情地在她面前合上了自己。缚着她的人轻轻地放开来，心有无奈但习以为常地啧着嘴走了。她瘦小一个身影在大大的回廊里显得很兀然，拖着踉跄的步子满脸泪痕匍匐在我脚下，嘴里念念不止地叨挂着——
“小轩，小轩要活着出来……”
起初是没认出她的，只是隐隐感觉与别人有些不同，于是向下看去——
她的脸贴在我身上，炙热的泪水像要把冰凉的钢铁之身融化，手心里噙有一层薄汗。我知跪在这里的所有母亲从不止跪个把小时那么简单，正值猛烈隆冬，常是跪得脚筋麻木，膝骨无温，跪得背上蒙尘雪箕帚难扫，形若陈雕旧塑不可动弹，眼巴巴等待一个会让她们更加万念俱灭的消息，到时身上痛痒难略，心里万箭穿心。
可这双手，这双手是曾经把我丢弃的……惹得我满心鄙夷下却又万般不忍。
我低头暗为她默默难过，心头啪的裂开一道缝，蜿蜿蜒蜒裂满了整个，只是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见了那么多人，再以这种方式与他们重逢，那个把我在夜半休眠后第二天清晨便逍遥离开的主人，听信半人类机器人滥杀雇主所以再无踪影的主人，今日她曾在襁褓的孩子长大了，横躺进我身后的那个无菌空间，命数难定。

害他的不是我，害他的是疾病。我恨恨地想。
这里头有多少委屈，看过多少人间惨剧，或者说我被迫听了一夜又一夜的哭泣，一遍又一遍的宣告死亡，如果没被送来这里，我本不该咀嚼这些苦难。
看向窗外，夜晚提着镰刀过来抹了太阳的脖子，不等他来及发出最后的呜咽，黝黑的血就喷满了整张天空，那头光源还未彻底消失，我无能为力地看着残阳的血漫至身上，在金属边缘透出粼粼一点红，像喷涌而出的细细水柱刺进我的伤口里，像杀人凶手离开现场前满怀恨意补的刀。
我回头望了望里面，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挂着旁边嘀嘀作响的仪器，生命指征像倒数的电格不可挽回地下落，下落……皮下血肉一滴滴慢慢腐烂，渗过人间的地板，漫至阴曹府前；而我脚边蜷缩着的，一个垂垂暮矣的生命，从内里开始，时间是她生命中不慎过量的显影剂，短短几个小时她却像是老了很多，张扬的白色从头顶泼下来，底片的颜色逐渐显现，脸上的河渠略过盛水涨落的千年百年，直接枯竭而生出沟壑。
夜深之时，她摊在我脚边一动不动了，远看过去像一堆随便躺在街角旁的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