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秘密(2)

“这种流失的感觉开始于四年前，那一年我从大学中毕业。在学校里，我修习文学，徜徉在理性与情感的世界里。虽然这么说已经算天真幼稚，但我大体相信世界上存在坚定不屈的信念，存在牢不可破的誓言，存在至死不渝的爱意，学校似乎也在努力让我的情感变得更加富足。我以为，这些不断的情思会是伴我一生的财富。可从四年前起，一切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我突然发现，我的情感在消失。”
女记者惋惜地说道：“当然不是说一下子全部都没有了，只不过，原本细腻且绵延持续的情感，似乎突然变成了快消品。我依然会为了一部电影或一部小说感到激动，却会在第二天一觉醒来便不再记得这份心情；在工作中遇到糟透了的局面，无论多么烦躁，不过一个晚上，便又整装待发迎接新的挑战，仿佛这已经成了一众习惯。见到老友，我会高兴一会儿，甚至和他们愉快地游逛一整天，但夜里躺在床上时，我只会想起明天的早饭该做些什么。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如同地上的沙尘，风一起便无影无踪。这很蹊跷。”
“对于别人来说，这种变化或许不算什么，可我却是一个记者，生活的痕迹是我完美完成工作的必需品。我自信自己感情丰富，绝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只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夺走生活留给我的素材，我的灵感，这对我可就不太友好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调查这件事。经过一年的调查，我终于发现了原因。众所周知，在整个蓝星上，乌市是鼎鼎有名的环保城市。整座城市依托强大的电力供应系统运转，我们从前都以为使城市运转的是核电——可经我调查，乌城为了安全起见并不使用核电，其能源供应有一部分来自太阳能和水电、风力发电，但远远不够城市运转之中。”

“一定还有别的能源来源，我这么想着，在一次调查为所有乌市市民做成为市民时必须做的体检的医院时，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在走访中，我发现在体检的过程中，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市民，都曾有过被麻醉的体验——经过科学检查，我发现，我们都被悄悄地在头颅内植入了一个精密而细致的设备，用于将我们头脑和身体内神经元之间产生的生物电转换为电磁波，传输到能量收集点，作为乌城的能源储备。考虑到神经元间的能量传递是我们感觉与情感的来源，这样想想真是恐怖：每天我们工作的时候，每夜我们在茧房安眠的时候，这个小设备却在源源不断地，将我们的感受和情绪转化为单纯的能量，来驱动这个城市发展。这就是为什么，离开学校进入这个城市之后，我的一切体验突然变得稍纵即逝，仿佛刚刚生成，就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成了以往陈迹。”
“就这样，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座城市里不再有我在书中读到过的那些故事，不再有坚如磐石的信仰，也不再有永不熄灭的爱……这座城市在吞噬我们。我们的情感，只在我们身上停留一小会儿，就随着生物电，化作这座城市的能源，化作城市街头昼夜不灭的霓虹灯。我甚至阴暗的忖度，学校培养我们，让我们得以拥有丰富的感受能力也罢；城市放纵我们，为我们提供从音像到实际生活中的种种刺激和娱乐也罢，都是为了让我们成为完美的清洁电能提供者，就像牧羊人养绵羊，只是为了一年年继续剪去它们身上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