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亭侯(4)

能比农人起得更早的不是读书人，这年头哪有正经读书人？反而，他们揉着眼扛着农具出了家门，只见到等着收租的地主和等着收税的兵吏立在村口。县城的太守自然不肯屈尊来此催租的，且不说留下什么名声，便是一路颠簸也消瘦不得。太守都不来，兵吏很自然地在地主身后列了一排，倒像是地主做了太守。
地主的笑很是温和，咬人的狗也从不肯露齿的。一个麻秆兵吏壮着胆子撑着长枪挪上前来，瞪圆了眼珠看着身后远处泛黄的苗，由仰着头看天对那些农人说道：“今年庄稼长势好，乃是我主万岁保佑，所以今年税收多收两成。”
长者顿时苦了脸，身后的农人扛着的锄头稀里哗啦落在地上，有的砸了脚也不自知。
“大人啊...”人们只是伏在地上哭喊着。张三儿也那样伏在地上，他不去看兵吏，不去看地主，也不去看那些村里人，他看的是那些苗。
“啊呀呀，这可不好，你们若是不交税，岂不是对我主万岁不敬？”地主拱手朝天，哼哼道，身上的肥肉也颤两颤。
兵吏们也不听村民们叙述那个根本不如他们眼的“无粮可交”的事实，擎着枪提着刀对着村民动了拳脚，没有上前的那个还不忘将县太爷的遮阳伞扛给看戏的地主。

张三儿腹间挨了几脚，大约是他刚刚并未出什么声音，那几个动手的也格外宽恕了些。也大概是他身子壮实点，这几脚踢上去也并没什么痛痒。
“老爷啊，我们真的交不了税啊！”长者也不顾自己散落的门牙，缩成一团。
“好啊，交不起税，充军。女人孩子都做奴隶。”地主这会儿不抬头，一面冷冷应着，一面掰着指头数着，卖掉这些人，他也能换个一官半职。
麻秆兵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向着村子里走去，正遇上个孩子。
张三儿身边的男人在地上蠕动着，声嘶力竭地向官吏求饶。
“大人呐，您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六岁啊！”
张三儿抬起头，那个兵吏面上的笑容令他恶心，他又想起那口刀，想起那个人。
他爬起来，大步向着那兵吏走去。
“你干嘛？造反不成？”兵吏腿上抖着，色厉内荏地叫道，这一挺胸，却是把孩子和枪杆一起松了。
张三儿口中哇呀呀一声大叫，胡子一根根立得像刺。
那兵吏脑子‘轰’地巨响，舌尖发苦，在众人的惊呼中倒下去，绿色的胆汁自嘴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