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外星人和李哥的一生(2)

正因为它的老旧，让它还能也只能对某一个特定的频段进行监听，进行那些越来越精密的新天文雷达无暇顾及的小任务。若是这台机器接收到有效信息，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太空中有另一个文明，正在使用人类业余爱好者都能接受的无线电波向地球呼叫，并贴心地让这些电波摆脱太阳风，地球大气层，以及各种人类活动的干扰，让人从晶体管显示器上读出有意义的数据。
现在是凌晨4点，在晶体管的绿色荧光中发愣的是天文台台长兼研究处主任李哥。这台机器的另一个输出设备纸带打印机已经两周没补充纸卷了，这是后勤部主任兼采购员小张的工作失误，让李哥不得不坐在这里紧盯着屏幕。但他也并不十分介意，他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单调宛如那屏幕上波形的生活。他此刻正回味着三天前和天文台全体员工共同度过的63岁生日，计算着到场每个人的年龄。手捧蛋糕露出傻笑的人保处主任兼财务小刘今年54岁；政教处主任兼售票员小王今年52岁，正在用手指当梳子整理着所剩无几的头发；扯着嗓子唱生日歌的后勤处主任兼采购员小张再过一个月就56了。李哥把背心下摆拉高到胸口，左手挠挠肚皮，心想自己被叫声哥也不亏心。然后他又想起，面前的这台机器也和他同龄，泛黄的说明书上的出厂日期比他的出生晚了一天。
李哥在天文台工作了33年。这些年来并不是没有年轻人来到这里，雄心勃勃想要推翻理论体系的民间爱好者，附近山村里渴望知识的孩子，在大学实习选拔中抽到下下签的学生，没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坚持一年。他们离开时有的满怀愧疚，有的义愤填膺，也有的不辞而别。对于这些人李哥总是在心中默默地送上祝福，他觉得但凡还能有别的出路，就不该在这个山谷里和这些雷达一起生锈，腐烂，然后在将来某一天被人想起，被略带唏嘘地运进历史的废品回收站里，像他自己一样。

和任何人一样，李哥也曾是一个年轻人。1958年，他出生于一对煤矿工人组成的家庭。他在少年时代和那个时代所有的少年一样，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李哥每每回想起那些年总会感到惊讶，惊讶于自己竟有那份清醒和勇气，在自己的床底藏下一套数学教材，并在周围人的大意忽视或者刻意纵容下完成自学。李哥20岁那年参加了恢复后的第一届高考，并理所当然地名列前茅。填报志愿时，李哥想着自己的家乡，想着儿时看到的一辆辆满载煤矿的卡车，报考了地质勘探专业，却阴差阳错地被调剂到了天文系。当时对天文学一无所知的李哥一边默念坐地日行八万里的诗句，一边想着那些伴随着他成长的关于太阳的隐喻，心想如果国家和命运为自己选了这样一条道路，那或许他应该在这条路上试着走两步。
当时的李哥不知道，如果这世上有一些人绝不适合学习天文学，那他一定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刚入学的李哥和他身边明显比他年长的同学们一样，坐在天文系的简陋教室里，第一次从天文尺度上认识了太阳、月亮、行星，心中满是激动和震撼，然后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