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电影(2)

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把家长叫来，十分不委婉的说道：“……您这孩子不仅成绩不理想，行为好像还有点问题，是不是给找个医生好好看看，我可听人说，那智力不寻常的，往往爱走歪门邪道，你看那电影里放的，连环犯罪人士，通常都可聪明着呢，就是从小有心理障碍导致的……成绩嘛，还在其次，学校教育主要还是想说，将来踏入社会，不给社会添麻烦……“
董天遥妈也不客气：“……不会吧王老师，我们家天遥和善的很，他呀，就是不爱讲话，爱看个电影，其他没啥，不然怎么只见同学欺负他，没见他碰过别人一个指头呢……”
老师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董天遥第一次被劝退学，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换了一所又一所，都是因为这个“毛病”。无奈，他干脆眯着眼睛看东西。
可后来也不知道从谁嘴里传来的，说是这董天遥时常眯缝着眼睛啊，因为他眼睛里头住着黑白无常，一个在白天上班，一个在夜里上班，他连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但凡谁要是看他眼睛看久了，或者被他瞪了一眼，那绝对就得被抓去见阎王了。同学们都不敢靠近他。董天遥回去跟母亲诉苦，母亲开始照旧埋怨他总看电影看坏了，说着说着怒从中起，就跑去学校，大闹了一场：“……我们家儿子虽说成绩不好，可也没见调皮捣蛋么不是，他违反什么了，你们再这样欺负人，我就得告你们，见不见阎王爷不敢保证，反正都把你们抓起来，学校不抓还有法律呢，天网恢恢不疏不漏，真把我们惹急了，来个鱼死网破，看你们哪一个跑得掉……“母亲越说越气，哭腔也越来越重，用尽了毕生的词汇，脸憋得通红，在眼泪喷涌出来的那一刻，才消了下去。从此再没有同学议论他。董天遥后来觉得，母亲这段陈词倒很像某一版《杀死一只知更鸟》里的经典辩护，铿锵有力，让人感动又叹服。

究竟是哪一版，他自己也没回答给自己，他是个草率的人。
董天遥的母亲一直认为儿子不喜欢做导演，跟她怀胎时对导演的憎恶情绪有关。她曾经可能大致爱上过一个导演，没人知道那是不是董天遥的爸爸。他也曾翻阅资料，搜索董姓导演，可后来意识到，自己跟得是妈妈的姓。他没有任何父亲的信息，母亲也从来没讲过，问她她也不说，拗不过了就绘声绘色道：“……你是我从电影院捡回来的，有一回啊，我看电影，那电影着实难看，人都散了就剩我，冷不丁听到孩子哭声，开始以为是电影里的，但发现不是，回头一瞅吓一跳，谁落下个孩子？我瞧着怪可怜的，就给捡回来了……估计你也是嫌那电影难看，本来想看完电影再把你带走，哪知你在我怀里就是哭，出了电影院才好……”
母亲不管在家里多邋遢，只要一出门，就打扮得像个老牌电影明星，讲起话来深一脚浅一下，表情多变，亦真亦幻。回忆起母亲，董天遥自己也每每相信自己就是她从电影院里捡的。像大多数璀璨的老辈明星一样，母亲也一身麻烦，早早凄凉离世。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她莫名其妙死在家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死因，只记得面前的电视机，还放着没放完的电影。在声音和画面的映衬下，她的脸仿佛一闪一闪跟着起伏，电视里，一张很熟悉的，英俊的老脸，斜着镜头呢喃，时而又高亢，说着自己那不着边际的台词，像是在给母亲念悼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