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秦·霍太山纪事(二)二月甲子(4)
防看着眼前大邑商的小王,知道不该,心中却还是汹涌而上怜悯之意。
玄鸟如何才得荫佑?她不得而知,可她知道这些年大邑商的每一场战役,从没有过玄鸟的护佑。自她降生,有哪一次征伐,不是商王受亲临疆场,披甲枕戈,不是她的太父飞廉御车日驰千里,不是她父亲恶来浴血而战方才得胜?她从没见过玄鸟,即便她从记事起便听闻先祖女脩与商王的先祖简狄共受玄鸟之精而降诞子嗣,她也从未相信过玄鸟真能来相助他们,真能护佑他们消解一切烦忧与灾厄。至于小王的母后,商王之妇,那与她数面之缘却是她所见所知的最美丽的生灵,倘若美丽能够成为作战的武器,那么她一己之力便能远胜千军万马。可防见识过她的单纯不知世事,并非蠢笨而是单纯的“无”,她仿佛从来不懂自己身在何位,也不知这人间的世事变迁有什么要紧——她永远只能看见自己身边岁月的流逝,却看不见岁月流逝之中流过去怎样的苦乐悲欢。后来她的眼睛里除了她自己还有了商王受,然而她仍像一片纯白的布帛,任是怎样彩色也不能点染。
防不能相信这样的王妇能保大邑商之无虞,她隐约感到也许是商王受在竭力维持着王妇的纯质,哪怕是自己消亡也不愿使这纯白受损。这爱至真至性而又似乎必将走向惨烈的终结,一如他们的家,他们的国。
防的神识被她父亲的一声叹息牵回现实。她抬眼望向父亲,来正皱眉看着圣,亦忧亦怒,最终只是再次长长一叹,低声道:“你是何苦,如此自欺......”而圣又一次把自己关进绵长的沉默里,只是右手更紧地攥住那块碎玉,那玉的棱角刺进他的手掌,防分明地看见皮肉被刺破后淌下赤红的血,然而她并没有多话。
在这仿佛山崖将他们隔断的静默里,防看向了一直不曾出言的妇竹。她那秀美的面容上到此时还含着愧意。防明白这愧意由何而来。妇竹嫣乃竹侯亚宪之孙,公子墨英之女,与小王圣本有同宗之亲,又结婚姻之好,只是她的母亲,公子墨英之妻,乃是周方伯发之妹,而周方伯发却正是使他们如此仓皇逃离沬邑之祸首。他们所有人一样知道妇竹对此全不知情,也并未因周伯之举迁怒于妇竹,然而她自己的愧意却无论如何不能消弭。她母亲的兄长使她失去在大邑商的家,使她的丈夫与儿子流离无所归。她不知道自己应当祈求商王受能平息此乱还是应当祷告她母舅能好生活着。这一切使她混乱不堪,而自幼被宠爱着长大的公女只好抱着孩儿暗自落泪,却全想不出有何方法解决眼前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