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3)

隧道建成后，儿子就再也没有梦见高大的山神。他将红色纸钞花出去，送儿子到“更好的地方”。于是在镇上和县里的学校里，儿子告别少年时代，学上了一门手艺，并且渐渐忘记曾经那些梦境。
山神已经完成了使命，而山上的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因为他知道，路建成后将有货车载着不认识的人们来到山里，带着好奇打量着山上的特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真的有山神保佑呢。
每天清晨，他带着期待望向繁盛的茶园和田地，还有大山彼岸的地方。
他继续挥动锄头和斧头，然而，愈发严重的胸闷让他无法使力。乡村医生说要拍片子，让他去市区人民医院仔细瞧。但他觉得应该不严重，进一趟市里也太麻烦，而且同村的李老头得了病在县城就能拍片，县医院更省钱。
他只是没想到，即便是县里看病也花费高昂，因为医生神色严峻地，告诉他说这是某种肺部肿瘤和炎症，需要开刀。他不抽烟不喝酒，除了过度劳累，医生说不出可能的病因。
陪同的老伙计觉得去省里医院开刀更放心，而他决定直接在县医院做。他本不想告诉儿子，只是在老伙计的坚持下才答应下来。

于是他打电话，只说自己得病去县城拿点药。儿子要过来看望，他说：你在城里忙，过几天吧。
尽管在小县城，手术也算基本顺利，至少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唯一的问题是，他看不懂处方上各种药品和器械，即便是山神也只懂得山间的四季，除此之外，农民的他几乎什么也不明白。
但他大概知道什么叫做医保：医保有能报的和要自己交钱的。所以他低下头露出笑容，恭敬地，小心地指着问：这个能报不？
他看见单子上写着，人血白蛋白，每支四百块，共七支。医生解释说，这是瑞士进口药，专用于大手术后病人恢复……他默默听着，不插话，只在最后追问一句：那么能报吗？
他得到答案：这是用于康复疗养的。他听懂了，于是拍拍胸膛说：山里人身体好恢复快，我不需要这个。
只是在医生的坚持下，七支才被改成一支。医生让他别干重活的警告，他也没记住。交钱时，他犹豫着慢慢搓出那些红色的旧版纸钞，曾经他将它们一张张叠放整齐，当做更好生活的门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