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2)

他有了主意。晚饭桌上，他向儿子问起昨晚的状况。然后他说：其实山里住着山神。
在几百年前，曾有个将军逃亡到这里，在深陷重围时仰天长啸祈求山神保佑。这时，山在他面前分开，开辟出逃跑的大路，等到追兵到达，山又重新聚拢。后来，将军平定天下黄袍加身，特地回来修了大庙感谢山神。几十年前，红军队伍驻扎在这里打鬼子，山神也帮他们隐蔽游击。
山神的故事，他道听途说，记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座庙也早已在几十年前拆毁，片瓦难寻。但是儿子听得很认真，甚至多扒了几口饭，于是他也说得起劲，直到太阳栖隐山后，大地黄昏。
他说，最近山里有异象。他找邻村陈大仙算过，是山神来了，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一切都会变好，这是真话，他也的确这样相信。修路对于山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想到，只要隧道开通，茶叶、药材和玉米就更好卖，也能换回更多淡红色纸钞。那时，儿子也会有更好的未来。
他说起山神时，看到儿子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憧憬。

只等儿子睡下，他再次整理衣装，带上一塑料瓶茶水，轻声离开土屋。他扛着结满泥巴的镐头走下山去，与许多比他更年轻健壮的山民汇合，去往开凿山体的工地。在那里，身着制服的人们，操作盾构机械向着隧洞冲锋陷阵，而受雇的他们，挥起铁镐击碎顽石，或是肩扛手搬，将通道里的成吨的岩石运出去。
身躯浸没在月光，月光像日光一样炎热，让他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闷一口水继续握紧镐头，身旁树木静默，怪影幢幢。
在那天夜里，儿子头一次梦见山神，那是顶天立地的巨人，身形如山那样崎岖。巨人手执金铁大斧，被永恒不变的星群照耀着，面容模糊不清。遥远的轰鸣声传入他的梦里时，他知道那是山神矫健的步伐，开辟群山的震吼。
儿子睡得很安稳。
 * * *
隧道开通的日子，他带儿子去看典礼。看见缀满红花的车队驶来，他支棱着矮小的身躯，兴奋地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他稍微佝偻起来，这让他显得更加矮小。
在施工最后几天里，他确实感到胸口愈发闷得慌，迫使他直起身板，还差点折了腰，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记得那天过后儿子说梦见了山神，每每想起，他就感到自己像个巨人那样有力，即便他早已过了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