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6)

这个说法让我惊奇，一直以来，他给我的印象都是从容而充满朝气的，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过作为朋友，我现在应该做也能做的只有倾听。
“变故是从前天开始的。那天我和平常一样回家，但是我的父母却不认识我了，他们坚持自己的孩子一直在国外念书，而且因为现在很忙，已经有将近十个月没回来过了，他们甚至还当着我的面和那个所谓的孩子打了一通电话，彼此相谈甚欢。天知道怎么回事，那通电话根本就没拨出去！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取得了家的暂住权利。但是我必须交出钥匙，而且准时在晚上八点之前回去，否则就只能露宿街头。我觉得他们的状态很奇怪，他们应该还是对我有印象的，否则绝不可能像这样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是实际行动却处处充满矛盾。我想继续证明自己，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以前的学校，联系我的老师同学，他们的说法惊人的一致，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已经出国留学三年了，而除了这一点，他的班级、教室、座位、成绩甚至联系方式都和我一模一样！他是我又不是我。
我觉得暗处藏着一个鬼影，那家伙随时都会跳出来取代我。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从别的地方获得证明。在那家伙出国的三年里，我一直在这儿，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来图书馆。可是所有人都不记得我，按照他们的说法，只有我才是不存在的。就在刚才，就在咱们相遇的前一秒，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我怀疑他们的说法是对的，甚至还为他们找好了理由——那个人的确是我自己，只是我不记得了，又或许我有人格分裂，我真的是不存在的。可既然如此，我的曾经，我的记忆，我仍然留在世上的痕迹又算是什么呢？这太恐怖了！分明是夏天，分明我还活着，但我只觉得全身发冷，仿佛尸体一般，从骨骼缝隙里冒着寒气。现在我真的无比庆幸，幸好你来了，幸亏你记得我，我才能稍微相信自己那么一点，不然我真的会发疯的。”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但我很快就收回了这个想法——在看到他失望灰心的眼神以后。我很快意识到朋友的困扰是真的，我试着从别的角度解释。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彼此的交集仅限于图书馆。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少，我不知道他家人的信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甚至可以说——除了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
所以我无法证明。
我无法证明发生异常的究竟是他还是他所身处的那个世界。
于是，我陪着他寻找他曾经存在的痕迹。我们问了周围看到的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认识我的朋友。结果令人失望。除了我，没人对他有印象。我知道这不能证明什么。图书馆毕竟是公共场所，每天来的人都不固定，大家只是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们不记得他很正常，图书管理员的话也是不足以作为证据的。我的朋友很少借书，他常常来这里只是因为喜欢这儿的氛围，因为他喜欢安静，也因为他很安静，所以他的存在感很弱。这不能证明什么，我知道的。但他已经陷入了焦虑之中，完全不在乎周围那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了。说实在的，这让我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