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俗人(3)
“你看。”
他拿手指比划着。“这是头,这是那瘤子。脖子有点短,肯定是往那边绕了。”他从胸口的绒毛指到脚蹼,连春江里漂浮粘在身体上的水草都指得明明白白。最后,指到尾巴尖儿,跟着最后一抹俏皮的弧线消失在画的边缘。一只大鹅,虽然被七扭八歪地切成了许多个部分,但依然活灵活现地从画框里跳了出来。
我越看越喜,越看越像。忍不住叫出来:“大鹅!”
他也笑了笑:“大鹅。”
我猴一样拍手叫绝。
他是来看大鹅。他是个大俗人,我甚至相信他能把所有艺术品都看成大鹅。但是可没这个必要。那些颜色不一样的,很明显是别的东西。那是个人在吃蛋糕,那是只长了毛泡了水的绿王八,那是个天上飞的塑料袋,上面还贴着彩绘的贴纸。还有林立的高楼,叼着吊车的鹦鹉,挖人鼻孔的迷你小猴子,会发射火箭炮的马,长着人脸的气球。
我蹦跳到一尊小雕塑前,兴奋地说:“你看,这像不像个马桶搋子,搋得屎都溅出来了!”
可他依然站在大鹅面前,仿佛一尊在搋屎的雕塑,面带微笑地端详着它。
我被拉回现实,顿时觉得无味了,也不再喊叫。刚刚的马桶搋,又变回一只仰天的刺刀,下面铺满了鲜花与泥土。那些挂画,篆刻,书法,像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美术馆又回归了之前的肃穆,却多了一分毛骨悚然。
————
“然后去哪?”
“逛街。”
“哦。”我白了一眼。
因为上午本来就没剩多少时间,等我逃离美术馆已经是下午了。
“要不要先吃个饭?”我说。
“行。吃啥?”他问。
“你们俗人经常吃啥?”我随口问。
“吃便宜的。”他没多想,头也没回。
“你带我吃。今天是我跟着你。”
“那走k记。景区也就这最便宜。”
我默默地笑了笑。这条街我逛过三五遍,便宜的蝇头管子也认识几家,不敢说多省钱,至少比空有噱头的kmb便宜又好吃不少。但我没做声,“我跟你走。”我说。最后,我们来到一家k记,草草点了个普通餐。
“剩下的半杯可乐,不要了。”
我说随你。他喝快乐水的速度真慢。
于是,我们终于开始在湖边溜达,看周末人山人海。这或许是最无聊的时候了。我通常找朋友出来玩,极少一个人,因为无聊。这次跟他一起,这个人一路傻笑,东看看西看看,忽快忽慢地走着,寡言少语。破了天荒了,我叹口气,虽然跟着他,但我还是感觉这一路估计我要一个人走完了。午后的阳光刚刚开始西斜,空气里残留着燥热;现在还是个大晴天,眼前的事物被太阳照得透亮,甚至能看得到人头顶上蒸出的暑气,像灵魂正在脱出脑壳。我从没注意过路人,只有这么无聊的时候才会看这种东西。我忽然意识到,我自己也是这样,也有一股气从脑袋顶上蒸腾着离去,大家有的我也就有,只是我没法看见,当然也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