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我的自白书(3)

护送林妹妹从江南回来，料理林姑父的丧事，去了一年半载，一路舟车劳顿，回家便想早些歇息。修园子的事情，料想第二天再办也不着急。我便说身上害乏，命小厮锁了二门，所有消息事物一概明天报来。我想，我不在的时候，凤姐处理侄媳妇秦氏的丧事，还得帮着大哥打理宁国府，来回两边跑，劳心劳力之处也不亚于我了。有一回我托小厮捎来一封家信，教凤姐给我打点几件冬衣去。那冬衣送到我这里，也比我料想的及时。听小厮说这是凤奶奶夜里准备的。五更起身去宁国府，白天料理琐事，主持喪仪，回荣府已是大半夜了。这样连轴转，我可吃不消，若他是个男人，想必比我有用不止万倍。
我自认并不算个嫉贤妒能的男人，我也实在没那个心力给自己生出那么多的事来料理。我不明白权力在手的滋味，凤姐没进门之前我也只是本分办事。我哪里晓得凤姐一步一步凭借才干，让太太放手，让老太太喜欢，让仆从敬服的成就感?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凤姐怀了我们的骨肉，却还要通通包揽大小事务。小产并非一日之兆，凤姐为何要恃强羞说病，不肯在初露端倪时好生修养，延医服药。我得知凤姐小月，流下的是个男胎时，我简直要肝肠寸断。连尤二姐孕中尚且肯告知我她动了胎气，为何凤姐你不肯好好保养身体。你小月后一年不能理事，大权不是照样落在了探春妹妹，珠大嫂子和太太的手里呢?

以前我在荣国府，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爽利也是出了名的。我吃不了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也不算喜爱读书，便没有科举。饶是如此，我也正正经经寒窗苦读了十二年，可凤姐这个没读过书的一来，都已经在我从前最自负的言谈上把我比了下去。我那天从南方办事回来，小别胜新婚，凤姐学戏里的小夫妻奉承我，又叫我国舅老爷又预备了酒掸尘又让我赐光谬领的，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儿!我再多说什么都是卖弄，索性只说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了。当然，我忽略了，我在凤姐面前的词拙，在外人眼里，都是我无能蠢笨的证据。
在饭桌上李嬷嬷敢当着我和凤姐的面吐槽我，让凤姐好好管教我，我也并不生气，只是看着凤姐笑。因为我知道，这样聒聒噪噪，才是家人的感觉。而我娘死的早，我每次去父亲那里，四周的人都敛声屏气，我连小声为石呆子抱句不公，都被打了个半死。邢夫人旁的不会，就会怂恿父亲，给我生事，父亲才渐渐失了老太太的心，也连累我被老太太撒气。我劝几句，邢夫人反说我不孝顺。有时候我看着宝玉也着实羡慕，太太虽说近些年耳根子软，又看不得风流灵巧的丫头。听凤丫头说，金钏儿跳了井，晴雯被赶了出去病死在床上，芳官藕官的一群小丫头也去了水月庵做了小尼姑，多半是因为太太看不惯，怕她们教坏了宝玉。可我还是好羡慕宝玉有太太这个母亲啊，虽然太太不解宝玉，我也懂不得，可太太毕竟是宝玉的亲生母亲啊。我的母亲，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