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2)

罗骑北没再说什么，背着手出了这间烟火气熏进木料里的屋子，外头一阵风把他身上的烟火残味吹净。
老管家在他身后问：“家主，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罗骑北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大好的太阳正照在他身上，也照着已经没了声响的罗家宅院。
人走得差不多了，宅子内外显得格外大，大到罗骑北走在再熟悉不过的青石小径，也感觉陌生。他幼时顽劣，每每犯错被发现，就由母亲带着经过这一段小径，去家中前厅领父亲一顿沉默的家法。那时候他东张西望，总期待有一只巨大的飞鸟从天而降，扇动翅膀把小径周围遮住视野的柳树全都连根吹走，然后一只爪子勾住自己衣领，将自己救走。还有一只爪子，把母亲一并带走。
可惜，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鸟。随着年岁日长，他也不再做这样的白日梦，连顽劣也收起了，鲜少再受那又沉又黑的家法棍。
然后忽然有一天，这棍子就到了他手上，他成了前厅的主人。
步入前厅，从似有若无的陌生感中抽离，他坐到已经坐惯了的位置上。大门正好敞开着，他的目光可以充分地延伸到外面与天空连接的天井，还有那座沐浴阳光之中的照壁，看得分明。照壁上的鲜红大字在阳光映衬下看上去熠熠生辉：
罗郎负心，
满门偿命，
慈娘子留。

“慈娘子”是这些年江湖上叫人闻风丧胆的一个名字，有人说她是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有人说她样貌丑陋脾气古怪，甚至有人说她其实是个男人。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她杀人，杀过许多的人，灭门的事不是没干过的。
如今这事落到了罗家头上。
这一日罗家上下一觉醒来都看到了这红艳艳的三行字。“满门偿命”一下子就看懂了，大多数人从脑门顺着脊梁骨一下子凉到了脚心，盘算自己算不算在这“满门”里。有两个家仆当场就出大门逃了，连自己的铺盖都不要。“慈娘子留”就没那么多人懂了，但懂的人私下一讲，大家就都明白了，觉得这么一个狠角色留下如此血书，“满门偿命”无疑了，连带着“罗郎负心”也变得毫无疑问。他们一边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一边却仍不住怀一颗窥探的心去猜想罗骑北跟这慈娘子的故事。
他们窃窃私语，直到离开罗家都没有停止，只是从私语变成了大声确凿的声明，于是不久之后，关于罗家灭门，江湖上有了若干个大同小异的版本，都惨烈，都孽情，都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他们当然不会去向罗骑北这个“罗郎”求证自己想象的“当年情”有几分真。
他们不敢，也不配。
如今罗家上下只有一个人配问罗骑北“罗郎负心”的实情，他的夫人。
罗骑北与这贤淑的女人只远远互望了一眼，两家便定好了从下聘到婚宴的所有细节。那时他接过家主之位不久，正要舍命为沉默着出门却再也回不来的父亲报仇。已经下不了的床的奶奶做主把日夜磨刀的他叫到跟前，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他的手臂，对他说：“父仇要报，罗家也不可断了后。”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他张罗了婚事，算不上门当户对，但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干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