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东头街的女人(5)

唐彩琴则独自厮守在常乐县城，文大涛告诉她：等我在香港发达了就回来接你。
这句话在唐彩琴的耳畔萦绕了数年，但对于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多少谋生手段的女人而言意味着每况愈下的生活处境，人穷又总是志短的。
1965年，机工梁彬因印尼排华事件归国，回到老家常乐县。因为高于国内普遍水平的技术，梁彬在县里的机修厂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
梁彬虽然有钱，但年纪大了，长相凶神恶煞，又喜好烟酒，所以没有几个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孩愿意嫁给他。
唐彩琴身份不正，男女关系上有过前任，但胜在容貌迤逦，打扮起来像个从香港来的歌星。
两人相遇，一拍即合，成年人搭伙过日子，何必那么多讲究呢？
白天，梁彬在工厂上班，唐彩琴则用丈夫给的本钱租了铺子，购入些药材与旧物学着做生意；晚上，门一关，是一对平常夫妇的小日子。
那时已有商品经济兴起，梁彬从南洋带回的积蓄为两人提供了富裕的生活，唐彩琴后来穿戴的花裙子与女士手表都是这个时候攒下的。
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一年时间，那场运动爆发了，戴唐两人因出身不纯和作风腐朽被划为作乱分子，卫兵将两人拉去受惩，期间剃阴阳头、戴高帽，时常游街罚跪。

几年后，梁彬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唐彩琴独自一人挨到运动结束，却又因常年的压抑而精神失常。
于是到了八十年代，人们经过东头街，就能常常看见这样的一个“疯婆子”。她只记得曾经尚算美好的时光，只愿活在与爱人相守的过往。
所幸有好心人的接济，唐彩琴得以生存下去。
八十年代末，唐彩琴的家被大火烧毁，她在西江镇的侄子侄女找到了她，并将她接回镇上照顾。从此以后，常乐县城的人们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其实姨婆并不是什么歇斯底里的疯人，她脑子不正常，但没有攻击性。她与人为善，只是言语不清。她在东头街独居时常受到一些无聊人士的挑逗滋扰，无奈反抗，便慢慢地成为了大家口中的“疯婆子”。
然而，当有人说文大涛从香港回来看她时，她就会表现得很开心，更加精心地装扮自己。当有人夸她漂亮，她也会满面笑容，仿佛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在那样的时代，人们把她当开心果，在她身上找点乐子，似乎也是她的功德。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姨婆所心甘情愿的。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有办法逃脱时代的裹挟。她只能倚靠自身的一点价值，去尽可能地在社会上求取一些生存资源。

但当昔日良木已化灰烬齑粉，镜花水月皆作过往云烟，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倔强便是不愿再看到陷落。
那个住在东头街的苦命女人只想活在娴静的过去，即使身处幻境，无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