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3)

那个陌生人正是迟到的第三位房客，来自叙利亚的心外科专家M,将在帝国大学医学院担任三个月的访问学者。我曾在医学杂志上读过她的文章。她并没有和我们握手，医生都不太喜欢握手。我们互相点头致意。
好多好多年以后，我会独自走过上海的夜色，那是灯红酒绿的夜晚，年轻人穿着前卫的衣服在外滩结伴玩耍，喧闹的听不到自己的心声。那时我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我们三个人白色汗衫上的血迹，像樱花般洋洋洒洒的蔓延。
那是MSNMessenger关闭全球服务的前夜，M早已完成英国的学术交流，在参加另一项无国界医生行动之后失去了联系。而我于L也已多年没有通过音信。我到酒店服务中心给L、留信息，对话框打开之后踌躇很久不知说些什么。分别这些年想必大家变化太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最后只留给他我最新的电话号码，说下个月会路过加州。
L的信息在深夜抵达，只有两个字:回见。
人工智能的终极梦想，是建立一个可预测的世界模型。但L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终极梦想，他的第二个梦想就率先解体，交往五年的女朋友毫无征兆的嫁给了别人，给他寄来了一张电子邀请函。

“为什么要学计算机呢?或许我应该学物理。在物理世界中，你起码有个小滑块可以推一下，你有机会碰一碰这个世界，还有把你拉住的重力，多有人情味！还有光，研究他的速度，研究他的质地。我究竟为什么要学计算机呢？“失恋的L喝着啤酒在厨房絮絮叨叨的提问。我又为什么成为一个整形医生？在我切开病人肌肤的那一刻，也常常情不自禁的怀疑科学是否是种可怕的存在。单除却自然天地，真实的东西鲜少美丽。人就是一件残次品，他们具有的情绪也是如此。总要有人负责修理、维护、缝补。
“你说，人心为什么这么复杂善变？”夜很深了，L自顾自的继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毫无睡意，但对答案一无所知，就像我不知道河流为什么流向这里而不是那里，一片雪为什么落在这座山上而不是那座，一朵云为什么是这个形状而不是那个形状。
其实我也问题想问，比如美的标准是什么,比如为什么抽取多余的脂肪比修复一个孩童破损的容颜更赚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拥有天赋，而有些人只是拥有盲目的热诚。但后来我知道，天赋并不是上天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遗忘的能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