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虫(7)

是天生不善交流吗？文艺一点，那叫“孤独”，通俗一点，那叫“作”。就比如陈岑面对父亲的指责时，往往会选择沉默，在沟通心理学的选修课上，这是典型的批斗案例。倒并非一定是软弱，只是陈岑很早就明白，理解力和熟悉度是成反比的，沟通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人总是倾向于维护自己的，人也总是害怕自己所未了解的。综上，两个人在交流时，孰是孰非其实是相对的。一如小叔事件和父母间永无止境的争吵，与其说他们是在追求一个公认的对错，或是试图就某项问题达成共识，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享受吵架的过程，尽情地揽镜自怜。“没有我毁掉身体哪来的现在！”父亲把病历摔在桌上，爆起眼珠。“你当我下岗愿意的吗？看不起我，有本事现在就离婚啊！”母亲声嘶力竭。可你能说他们做错了吗？并不是的，他们只是终于有了机会去撕掉封印，让自己心灵深处名为恶的小触角欢快伸展，否则就要假笑，就要发酵，就要爆叫。

他们就是饥荒年代，凝望虫群眼中闪出绿光的饥民。虫子每天都在飞，人类每天都在活着。他们只是需要进食，并准备遵照惯例告诉下一代虫子所富含的营养。他们错了吗？陈岑希望没有。所以他只是一如既往地选择沉默。末了一切总会变好。于是手机铃声纠正了他们，让他们齐齐把已经处理过了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的脸转向陈岑，齐齐地说道：儿子，我们给你介绍了个新的。
面前的姑娘不动声色，小心调整裙摆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另一只手却在流畅地翻动菜谱，目不斜视，功夫了得。陈岑刚刚参加完上午的培训，后背微微出汗。他正借此机会暗暗放松系得过紧的皮带。姑娘报出了菜名，陈岑礼貌地添上几个。这家店恰巧是两人都熟悉的。“我很喜欢这里的熟醉蟹。”姑娘兴致盎然地说。“我也是，只可惜现在这个季节没有壮的湖蟹。”陈岑回答道。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只可惜，即便有足够壮的湖蟹，这唯一的共通点也不能挽救注定好的结局。剩下来的时间中，姑娘在次等熟醉蟹的蟹黄和陈岑安利的一部电视剧里沉浮。偶尔一两次姑娘从平板上抬起头扫视桌面，“这个烤鹌鹑还没动呢。”陈岑礼貌地报以微笑：“看你吃就很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