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上）(10)

他看那些钞票皱皱巴巴的，很旧，心想也许是以前她还健康的时候，在外面和他一起玩，没有把她占去的那点零花钱花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他心想：”花不完就留下自己攒着，反正就是不能给我用。”后来他想起自己这些小心思，明白自己实在是个自私的人。
妹妹看着那一卷钱，抬起头望望他，眼睛里泛出点神采来，但很快便黯淡下去，又把头低下去。“妈妈以前背着你跟我说，哥哥比我大，所以总让着我，零花钱都尽着给我花。可如果我老是这样，哥哥也会厌烦的。所以啊，我后来分多了零花钱，都留下来攒着，我知道你很喜欢篮球，我想把那个你一直想要的很贵的篮球买给你……”
他愣住了，一时以为妹妹是为了给他买篮球，才会雨天跑出来。他一瞬间觉得以前受的种种的冷落和委屈都有了交待似的，不再对她有任何厌恨。可他很快又想：“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对我啊。她这样来上一出，我就该对她什么怨言都没有了吗？”于是他在脑子里把以前的一些事翻出来回想，就像把快咽下去的食物呕回来再嚼一遍。真是奇怪，他之前为了叫自己别太厌恨她，一天到晚净在替她着想；现在又为了继续厌恨她，反复想些自己不好的回忆。
“何必雨天出来给我买这东西，我已经不感兴趣了”——其实是没机会玩——“再说妈妈也买给我了。”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出来给你买篮球的，”
“那你……”
“我想去买一包安眠药，吃了，睡一觉。然后什么麻烦就都没有了。可是我走了好多地方，药店的人都不卖给我，说要医生的处方。” 他听了很震悚，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听她讲，“爸爸说我们搬到这里，是因为原来住的地方太吵了，说我需要安静，说家里那些不见的家具是因为这里太小装不下，所以都送人了……其实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她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我也知道哥哥你其实很烦我，虽然你一向对我很好……哎，哥哥，我把家里拖垮了，是不是？是我把家里拖垮了，都是我……”
“也还不至于这样……”他心里乱的很，一时只想的到这么说。
“我出来的时候穿了很多衣服，”她自顾自地说，“之后走得热了，脱下来几件，所有人一下子都把我盯住了，好像我是怪物一样，我害怕得落下衣服就跑开了。我走到哪里都这样被人盯着——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哥哥，为什么我现在这么难看，明明以前邻居阿姨还总夸我漂亮，给我糖吃，为什么……”
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胸口堵得厉害，眼睛也模糊了。
那天晚上他背着妹妹回去了，他握着胸前妹妹那双苍白干瘦的手，感觉就像抓着一把干枯的树枝。路上遇到一些行人，全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们，眼睛里分明写着 “这孩子瘦来！怕来！”。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肩膀处，不抬起来。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她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