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上）(11)

虽然出过这么一桩事，但她后来却总是很乐观。精神好的时候，会下床坐到书桌前，让他教自己功课。遇到天气好的日子，搬了凳子坐到阳台晒太阳，会叫他去打一盆热水来，伏着头要他给自己洗头。她似乎比以前好多了，都能有精力去冲他撒娇了——睡觉前常常把手或脚露出一截在被子外面，引得他去说：“快收起来，不然要着凉了。”但她总是不听，要等他伸手过来，帮她盖好。他上电脑课的时候在网上翻了资料，回来告诉她吃安眠药并不能安稳的死掉，而且那些自杀的方法基本都很痛苦。
"至少要比你现在这样难受得多。"他说。
“我现在只想和你们一起好好活着啦，哥哥。”她笑着说。
次年清明节的时候，他捧了一束花，和父母坐在地铁上，沉默得像个聋哑人。黄昏的时候才到墓地。他把花放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墓碑前面，然后站到一边，让母亲去摆弄各种东西。这块大理石墓碑，配了几块普通的石板，用红色的喷砂刻了些字，简单地说了下她的生平信息——其实她也没什么可写的。他抬起头，天色苍黄，有一大片乌云，从那边移到这边，像一块脏而湿的抹布，正在擦拭这一片天空。阳光堆积在这片云上，几乎流不下去，许久才渗下来些，滴几滴到墓碑上，它的颜色顿时深浓而复杂，仿佛生了锈一样——从没听说过石头也能生锈。

他也不过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为她感到伤心罢了。他原本痴心地想着等妹妹好了，她就会健康漂亮起来——一个活泼标致的人儿，能说会道，会照顾人，长大了会被一大帮人追求……固然是父母努力的结果，但这里面也短不了他的功劳。她也许会是一个围着自己转的、亲近他的妹妹……可是现在无望了，这么几的年付出，全都打了水漂。
又搬了一次家，仍是条巷子，七八家人住在一排二层楼的小房子里，各家间隔了一堵矮墙，像一盒长方形的装饼干的塑料盒子。他搬去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那一棵从巷子的另一边伸过来大半个身子的槐树。它在微风里轻轻抖落身上细碎的花儿，伸手在长满了青苔的墙头上拂来拂去，发出一股子香气。空闲的时候，他爱去那棵树下靠着墙站着，看黄昏的光线从自己的脖子移到脚面，再顺着小巷一路爬走——简直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回去吃饭的时候被母亲嗔怪地用毛巾拍打后背，问他怎么又把背上蹭的稀脏。父亲往往正好在这个点回来，也顺势在他背后拍拍。
逐渐的和附近的几家人都熟络了，吃的做多了，会互相分享一下；停电在家的时候，父母能隔着墙和隔壁几家人聊上半天。有一天，邻居请他来教自家上小学的儿子功课，那孩子见父母走了，满桌子爬上爬下，把本子和笔丢得到处都是。他很有耐心的给他读题，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草稿本，打算画图给他说明。那孩子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转过脸来盯住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忽然说:："我爸爸说你家欠了很多钱。"他愣了一下，又继续说：“你还没有学过方程吧？”那孩子又讲：“我妈妈说你们走在街上，随便遇见个熟人就是债主！”他说：“你就当这笼子里的动物全是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