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未完成(3)

有人忽然叫她的名字，她蓦地抬头，才发现阿琛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了。出租车在路边等着，阿琛用力挥着手，她也笑着大声说再见。坐进出租车以后阿琛没再抬头，而她一直目送着阿琛离开自己的目光之内，消失在喧闹的车流里，像一艘船，呜咽着哀怨悲怆的长鸣，渐渐沉下去了。
喧嚣的大街忽然变得悄无声息、空空荡荡。汽车褪色，灯光褪色，人群张着嘴巴声嘶力竭地做着口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还僵硬地提着，松下来的那刻身体重心微微往后倒，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下的暗红砖头松动不稳，发出空荡荡的哐啷一声。
「3」
红到粘腻的鲜艳塑料袋印着某个廉价超市的名字，里面装着很多瓶不同种类的矿泉水，尖尖的瓶嘴挤压着单薄的红色塑料袋壁，仿佛随时可能刺出来，塑料袋刺啦刺啦响着。母亲把提手送到她手上，接住重量的那刻她手明显一沉，血液被阻断流动，骨骼被压迫生长，感觉指间立刻勒出了鲜红的印子。
她一个人站在校门里面，疫情尚未完全解除，父亲的车已开走，母亲被红白杆子挡在校门外边，伸手把袋子递给她。
母亲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压到她身上，又着急赶不上时间，挤着缝隙往校门里迈了一步，坐在门卫室里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立刻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那手臂往下重重挥了一下，手里好像还握着一个黑色对讲机，嘴唇严厉张合。她照理说应该没听见声音，却又听得很清楚，是对她母亲说的：不许进来！

她拖着步伐背过身去，想来自己的背影应该很疲惫，对于这种沉重背负的疲惫，也许也对家有着某种厌倦，于是也没回头看母亲什么表情。
操场上空荡荡的红，晃得刺眼，走到靠近宿舍的拐角处，她手指勾不住力，只好把东西放在灰色水泥地上顿一顿。这时她才转头看了一眼，母亲已经消失不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漠然来往，放眼望去尽是陌生。失了一会神，她又拎着红塑料袋，继续往前走，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陌生无助就像这种窒息感，被重物往下勒着手指，微微刺痛着，又找不到痛感具体在哪里。
艰难移步到宿舍楼下，还有四层楼梯等着她。这时，红色塑料袋的一角终于还是被矿泉水瓶的头部戳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刺破声。
她以为目送他走出那道暗淡的门时，告别完成了；她以为和阿琛挥手说“再见”时，告别完成了；她以为她毫无留恋地扔给母亲一个背影时，告别完成了。
可是寂寞的声音忽然大到可怕，在告别的那一刹喷薄而出，让她觉得告别根本未完成，其本身化作一种名为思念的气息，在每一个月圆月缺的夜晚、每一个琐碎的瞬间纠缠叫嚣，在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