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你身邊的人 ｜ 臉(2)

小夢找著一片綠衣，想那里倒從沒見有花，抬頭記起花瓶里的，一束海棠，白的，豎在進門的斗桌，那天兩三棵崢嶸的花狀，都掉下了頭，惟有一棵接近花萼部位卷邊，冠子嬌嫩，里三層外一層包好，其他幾株早辯不了顏色。小夢打算找好哪件紗衣裳就換掉，低下頭沒一會兒就看一眼好的，嘆口氣。最后他決定穿這件，淺綠木棉長袖，下邊是上周剛買來，花掉一月積蓄，讓他現在看都驚嘆的套紗裙。裙子底是純黑，外邊罩了層薄紗，你走近看像霧，離遠開更像，似有也無，朦朧有致，添上根細銀絲線，貫穿在一塊塊方網格，裙子走動，細紗壓不住風，銀絲如條隱約的游龍，忽高潛低，騰進沙霧。
虞聞見陣淡薔薇香，想是逆風，手摁著綠裙子回頭，窗子開了條縫。就走過去拉上，扣上鎖眼想起剛才他是透過玻璃在看下雨。現在外邊雨剩窗前一枝吊梧桐上滴水，玻璃上下降的雨水倒沒停，嚕嚕的股水柱，最寬的那溜來到左邊，繞開個樹形印，經過旁枝從樹干順流下到窗槽。膠狀涂抹的樹，蓊蓊蔥蔥，怪不得雨沖涮不動，他見只樹樁子那缺了點。他看看墻上小木鳥鐘，快了，快了。
虞套綠衣時，右手無名指的個刺摑了下，等裙子蓋到膝頭照鏡子，發現紗裙子翹了，看上去刮得夠深，他記得裙子是從下往上穿的，就看著鏡中出神。鏡子有了太陽，照見落地窗外桐葉，向陽面撲滿了，涼臺欄桿上大手影子蕩悠，一會一團桐葉子糾纏住，等風走開，影子又回到了樹干。他意識到自己注意那個地方這么久，是不是種錯覺，他記得他走到鏡前好像聽到雨大了。又過來陣柏香，一看窗戶，鎖好的縫開了個韮菜條，他有點害怕，從鏡子里邊看，再從鏡邊緩慢地挪，直到親眼見到縫隙。

他出來到窗外，窄小的外罩涼臺邊，幾盆滿天星草花澆雨太透，七倒八歪。晾衣繩上掛著一行水珠，一顆接一顆從墻東頭往中間唞。他抬頭看最遠的烏云，外端已見白，接著他臉感到束光，再往南看，那邊有了太陽。他笑著搖了搖頭，進去屋前邁高腿，讓裙子安然渡過去后關上窗。
進屋以后發現剛才匆忙，砰到裙側接縫那里幾個泥點，哎了聲回頭看表，還差45分鐘，抬腳就走，地板上漓了行濕黑腳印，接近鏡子的幾個沾上叢滿天星短葉，他來不及擦了，對著鏡子涂口紅。他選了個暗色系，只略微涂了上邊，底下沾了沾，他錐上口紅托仰了仰頭發，看到窗子外邊，不像梧桐，有了個人，站著。他猛閃頭，看那個人。
但看不清臉，黑茸茸的，很高。他想如若平常……平常，平常哪能有個一米近九的人站他窗邊。他的記憶里是有這么個人，很高。但這人……這人不會再站在他窗前，等到雨后，他哭了。他半信半疑著手拿口紅，離開鏡子，幾步的距離他用眼睛劃了一圈，長腿、細腰，他長搭著胳膊，一別十年，他認出那個不算太寬的肩頭，盯住，沒過去。他聽到了表針，腳底卻如灌鉛，過不去，那個人形忽地消失掉，身后高他的梧桐一動不動。他收回口氣，心縮起來，外間那棵海棠瓣子，吧嗒落了，讓他心底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