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雪(9)

昨夜王彦章竟听见了帐内的只言片语，于是在雪夜之中跪了整晚，只愿引动他的恻隐之心。
他叹着气，手掌轻轻抚过这位忠臣良将冰冷的发丝，然后俯身扶起王彦章，说：“我终是梁臣。”
他一时起了惜才之心，不由问王彦章：“你可愿随我南归？我若上表朝廷调你，天子必会应允。”
王彦章摇头试问：“岭南应不好。”
他哑然失笑：“看来北国才是你心安处。”
便不再提及此事。
南国联军并未靠近汴梁，而是径直取道，回归南国。待他回到封州后，仍是第一时间上了那座酒楼，望着楼下的竹，他沉默了许久。
朝廷的封赏旨意很快下达，他身上的累累官爵里，又新添了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太师为天子之师，中书令为宰相，二者皆是百官之首，天子近臣。
说来可笑，他分明远在南国，距京师迢迢千里，如今却身兼了帝师与宰相之职。
“哥，朝廷对您已是赏无可赏了，只好拿这些虚职糊弄。看似无比尊崇，实则无用，天子不可能真来南国请教您这个师尊，朝中大事也不会来找您这个宰相定夺！”
阿䶮对这次的封赏如此评价。
此次北伐，天下豪杰不但了解了他的病骨，也看见了大梁朝廷的衰败。于是，乱臣贼子又开始层出不穷，一如当年唐朝。

就连南国的藩镇中，也出了几个叛臣，杨行密立国南吴、马殷立国南楚，皆已称孤道寡。甚至就连王审知与郑买嗣也寄来书信，称不愿再忠于大梁，想要割据自立。
“哥，您是大梁册封的南国之主，如今南国藩镇大多不再以梁臣自居，长此以往，您便有名无实了。”
阿䶮如此说着，希望兄长能够下令征伐叛臣，就像当年那样，用剑与血洗去南国的混沌，杀出一片朗朗乾坤。
他剧烈咳嗽着，渐渐嘴角咳满了鲜血，他知自己已无力出征，便只好说：“随它去吧！”
这一日，他还是如常般登楼赏雪，烈酒烫喉而过，享受着早已熟悉的流连滋味。一边瞧着劲竹在窗外直面风雪，却不改青苍，忽闻箜篌之音，想是楼下有客请来艺妓助兴。他听得兴起，脸上泛起丝丝红晕，便高声吟道:“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那天回府他便病倒了，旧疾复发，就像压在竹上的重重积雪在那一夜倾塌。遍访名医无果，阿䶮甚至开始请方士，寄希冀于鬼神一途。他的病情惊动了京城，阿文辞尽一切公务，星夜兼程下了南国。
那是他与阿文最后一次相见，那日南国的雪极大，比韶州那场还大。病榻之上，他听得仆人禀报雪情，竟笑着对阿文说:“今日这南国雪，比之北国如何？”阿文含着泪微笑，说:“英武豪迈，不输北国。此来父皇教我传旨，要封你做南海王，世袭罔替。”仆人在旁听得迷糊，不知二人说的究竟是雪情，还是南国的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