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2)
二
我将报纸叠好,放到桌上,披上外套走出了大门,想去散散步。在楼梯上我遇见了邻居张老汉。老张弓着身子,拿着一把看不出颜色的扫帚,缓缓地,一丝不苟地清扫着楼梯上的浮灰。他抬起头看见我微笑着向他行礼,也露出了笑容,嘴唇和鼻子随着皱纹连在了一起。“散步呐?”他问我,语气中流露出关切。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微微抬起身子,双手合十—这是他的习惯—急促又平稳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他那着急的样子好像怕我在这短短四个字之内就会消失似的。我朝他作个辑,扶着扶手走下了楼梯。
我和张老汉其实并没有那么熟,仅仅是见面行个礼的程度。我知道他的老伴三年前去世了,他一个人住在这座破落的公寓里。我知道他以前是个小商贩,但现在已经不做生意了,考领取朝廷的那一点补助金度日。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他是个忠实的汉佛教徒,经常去寺庙拜拜香火,不食荤腥,和人交谈总免不了那句“阿弥陀佛”。他看上去实在像一个山林老屋里发掘出的古董:一年四季都穿着那一件破破烂烂,褪色的短褂,皮肤干枯、黝黑,粗糙得甚至体毛的根茬都显露无遗。
夏夜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烤肉的香味和小贩吆喝的嘶吼声交织凝固在空气中。我一边散步消食,一边欣赏着街旁铺中的那些新奇玩意,这些都是官方商店里根本见不到的东西。当我走到集市尽头,旁边一个书摊引起了我的兴趣。这里卖的都是译本,作者来自各个国家,罗刹,大秦,应有尽有。我的右侧站了几个年轻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什么,吵得我不得安宁。即使我细耳倾听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捕捉到几个诸如“外国”或者“体制”之类的词语。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一群新思想者,毕竟他们的理念对于大众早已屡见不鲜。曾经在学校里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听过他们和新儒学主义者们的辩论。所谓新思想,新理念,其实说直白一点,就是对于现存思想以及过去的全面否定。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高尚的崇外主义者;而他们的精神圣典,一般来说是来自大秦的政治书籍,在这最近的十年像野火一样出现在民间市场上,烧灼着,或者按照有些人的说法,毒害着这些青年的思想,让他们备受煎熬,让他们对生活的一切都秉持着怀疑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