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世界】红木时代(3)

他最终还是醒来了。
“我已经死了吧？”他那时这样想。
然而他依旧能感受到阳光，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呼吸——他还活着。泪水从眼角垂落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深掩在满地红叶之下——
大树在冷清的秋夜保护了他。在这座城市，人有时并不比植物温情多少，他了解到这一点。以至于多年以后，A再也没有彳亍于那座青旅门前，然却常常到这座北园闲逛。
每日天蒙蒙亮，他就会独自到北园来散心，来见见自己的“母亲树”。他往往带着照相机立在原地，接着便开始听风的声音——A说，照相不是用眼去看，而是要用心去听的。用心去听。没人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并不介怀于此，他说，只要北园能懂就好。北园能懂。这又是另一句难懂的话。
若用女性来比喻秋天的北园，那应该是深院中的闺秀，是卓尔不群的。A深谙此道，每每踱到园中，不论身处何时，都能想象到漫天霜叶的情景。他对这样的情景朝思暮想，家里挂满了红叶千奇的照片。然而，他从未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看见真正的枫叶林，他永远想象不到这样的场景。他每天到北园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了红叶罢；即使外头足有四十度的高温，他仍旧愿意赶早去到园里。这种时候，便看得出来，A是真得爱上这座园子了。我始终不清楚他视它作母亲还是爱人。若他将这座园子视作爱人，那一定很辛苦吧。我常听说，爱情是魔鬼。而当你爱上一座园子，你却永久不得说它是魔鬼。园子是人踏出来的，人不会踏出魔鬼来，人只会踏出人间，踏出死亡和新生。每一天，你都要踏在这园子里，附在它耳畔告诉它：我爱你死亡，我爱你新生，我爱你人间。这未免有些太沉重了吧。

然而便是这样的沉重，A爱了三年，背负着行走了三年。
他总是想，自己也许一辈子都将离群索居，同这座园子厮守了。然而那天清晨，他第一次在这座园子里碰到了人。一个和他一样，呼吸着日出空气的人。
那个人穿着被汗浸湿的衬衣，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双眼好似因长久的熬夜肿胀起来，俨然是一副失意的上班族模样。
失意的上班族？
A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这个人只是操劳过度出门散散心吧？也许，他只是个不修边幅的家里蹲而已吧？
然而，不管将怎般身份套在他身上，A都能感受到莫名的违和。他不明白，这种违和的来源是哪里。直到他看见男人手中的绳结，才终是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失意。
A无言地走到他近前，与他并肩站立着，仿佛中古世纪的银塑。
男人：没想到这个点也会有人来。
A：我也没想到。
男人：多久以前发现这座园子的？
A：三年前。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