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土屋里的老人(2)

她生于民国十九年，在黄土地和风沙下长大，那时的中国穷苦非常。家里共有八个孩子，粮食不够，挨饿是常有的事，不少人因此患上胃病，要么没钱医治，要么医疗条件达不到，治也治不好，大姐和二姐便是先后死于疾病。老人总讲忆苦思甜，忆苦思甜，谁也未曾料到短短百年中国便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吃穿住行变了，心态也变了。
那时候种地是家家户户的大事，心情好坏全由收成左右，小孩子从小学着干农活，长大了由父母安排婚姻，两个合适的人凑在一起就那么生活了。用一句话说，人们像是全凭本能在活着，沿着一条你知我知他知的既定路线向前走下去，不多想，只是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
老姥姥婚后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大儿子稳重，小儿子机灵，老姥姥偏爱小儿，待两兄弟长大后把房子和物件大部分都给了小儿子，可惜的是小儿子并不孝顺，后来和她闹了矛盾从此不相往来。大儿子虽然自小不受宠，可为人地道，就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专门在最南边盖了个小土屋，供老人休息吃住。
这大儿子便是我姥爷，姥爷和老姥姥长得极像，都是窄长瘦脸，行事风格竟也相似，平日温和，真做起事来则雷厉风行。他们二人平常交流并不算多，老姥姥年事已高，腿脚不好，姥爷每日便把饭送至她屋里，送过去也不说什么话，闷着头送，闷着头走，倒是也从没晚过。

老姥姥不怎么离开她那间土屋，就这么待了几十年，虽然看起来单调枯燥，可从她的眼睛里从来看不到这些，那双眼睛是年轻的，明亮的。
小时候每逢寒暑假，亲戚朋友都会带着孩子回老家，那时候总是很热闹，老姥姥也总是笑容满面。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家聚起来的时候少了，回去的时候也少了，每回去一次，老人的身体状况都肉眼可见地变化。
说话越来越不利索，那些故事随着含混的音节变得越来越难懂，可她还是喜欢孜孜不倦地讲，还是喜欢像小时候一样在我们进屋后从枕头下拿出一把糖或饼干，笑着塞进你手里，嘴里说着“吃、吃”。
小时候围成一圈的桌子不再热闹，孩子们聚不齐了，有时坐着的是她，有时是他。屋里的陈设十几年未变，还是那么古旧。
老姥姥很喜欢我们这些后辈去她屋里玩，她一激动就拉住你讲不停，虽然听不清楚，可我们也总会笑着点头应和几声。
又过了几年，她已无法下床，等到秋天的树叶落下时，老姥姥年迈的生命也随着风一同飘去了。
她活到八十八岁，寿终正寝。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故事，它像一条平缓的河流，不急不徐流淌着，没什么波澜，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色。只是有时你能把手伸进清凉的河水里，捞上一块光滑漂亮的石头，偶尔也能发现一枚不曾见过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