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世界】山外山(4)

“两百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突然改口，说成失眠？”他放下手中书，扣上那张书签，轻轻合上，对克制不动的少年有了兴趣。不寻常的举动敲在石头样的司空见惯上，敲击出好奇的火花。好奇心如同杂草，在石缝里滋生。
“那时不是人，现在是了。人在夜晚会睡觉，闭上眼睛，不像我这样。”一板一眼的回应背后，店长窥视不到急躁的心绪。没有急躁的回应不是回应，是诱引。他的目的在这里，他的问题还在心底。
“也有人失眠的，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数羊数星星都没有用，要么是心里装了太多事情，没了睡意的位置，要么是什么都不再去想，把睡觉这件事也顺道忘记。他们白天神色如常，到了晚上就瞪大眼睛，一遍遍扫视熟悉物件在黑暗里的陌生轮廓，和你很像呢。我就认识这样一个人，母亲在他五岁的某个晚上离开家门，再没有出现，到我认识他时已经过去了四十六年，母亲好像连着他的睡眠一同打包走了，他再没合过眼。”一根虚无的线甩了出去，勾着店长随手掏出的饵。
“这样的人，还算人吗？”
“算，当然算，”饵线晃动，有清楚的下沉感。得意和失望同时闪过，都轻微，都是几乎不可见的涟漪，在店长心上，“不只他们算，那些卖了妻子儿女拿到钱喜滋滋再进了赌场的、把脏兮兮的手伸向幼童的、潜伏在人群里以杀害同类为乐的，都算人，他们天生为人。”

“这样的人，和我们有什么差别？”少年眼中白焰窜动。
“从这方面来看，确实没什么差别。”饵线绷直收紧，店长拉了竿。眼前的少年心绪震颤，无声地激荡起某段隐秘而不可知的时空通道，共振在不知多年前的另一位少年身上。那是出生后的一百年，还是二百年，记不清了，总之年轻，是变成人形不久后的某个晚上，旷野寂静，漫天的星注视孤独的虫鸣。那个浮现心头的问题起初只是小小的水滴，可很快就聚成涓涓细流，到波涛汹涌时便无法忽视。而今，它要从另一位少年口中回来，仿佛离别多年的老友再聚，带着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抹去的唏嘘。
店长注视一丝不苟的少年，看他问那个心底的问题。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变成人？”书店的灯瞬间增亮又落回去，所有书籍做了一个错觉般的深呼吸。书店外的风从黑暗里发出声音，清晰的呜咽蛰伏了无数个夜晚，向鼓膜发起冲击，依旧有力。
店长眨了眼睛，经历一个漫长休息，不再看少年，目光穿过他的身体，望向沿坡道舒张身躯的小镇。那些古怪建筑融在夜色里，仿佛覆盖上一层发黑的厚苔，毛躁的边缘让轮廓暧昧不清，再凌厉的线条也软化柔和。但轮廓仍在，线条仍在，无法视而不见。“你看我们建的那些房子，无论有多少人类建筑的部分，依旧不会是人的房子，一眼就能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