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缘起-黑娃儿(2)

王保才又歪过头去，掌掴的手水煮一般发烫；灰浊的眼火烧一样灼痛……
王保才从胸前的布袋里取出一根发潮的烟叶，又从包手榴弹的黄油纸撕下一条儿，手一搓，熟练地卷成了一根纸烟。后背滑下土坡，蹭了几下才满意，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惬意，顺道儿琢磨着黑娃儿将才的话。
夜幕渐渐拉下来了，真和黑娃儿说的一模一样，就像一团墨糊住了眼睛。所幸没被枪弹糟蹋的泛黄了的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耳旁传来一阵阵窸窣，像是无常拖着铁链缓缓走来。
王保才将最后一丝烟草吸进肺里，让烟气进到肚里、血里，让四肢百骸都感受到烟草的气息，半晌才将这白浊的烟从嘴里呼出，化为一道烟圈，散在潮湿的风里。
“能地跑儿的就搁七八个了，钢炮用的榴弹都打光了，就卯七八颗手榴弹、几杆子破枪和一个炸药包了。营长，要不您再……”
王保才大手一挥算是让黑娃儿断了这念头儿。
可怜的营长靠在干硬的土堆上，茫然地向四周回望了一圈。
他见着那么多死人，自己弟兄的和敌方的尸首交错叠压在一起，使他联想到麦收时田里的麦捆子，只是没了丰收的喜悦罢了。黑红的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触目惊心，瞅着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王保才不敢细看，他怕认出了谁，他怕谁认出了他。

还没死绝却少胳膊缺腿儿的人在战壕里安静得异常，起先战斗的疯狂在这寂静之后逐渐消退。他们的眼神空洞，有的干脆闭了眼，不去处理伤口，也不去护理别人，今晚谁都得进阎罗殿，这是他们的觉悟。
王保才干脆也闭了眼，但眼前却猛然亮了起来。他看见他的婆娘抱着孩子招呼他回家吃饭。他不由地“哎”了一声，不料画面又变成了黑娃。他痴痴地走着，手上提着那杆破枪，嘴上挂着憨傻的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黑娃儿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倒下，鲜血从胸口汩汩地流出，脸上还是那憨傻的笑。
王保才想冲出去救他，却感觉被人摇晃得厉害。
“营长，营长！你咋还趴下了！”
眼前的人是黑娃儿，王保才睡着了，战斗的疲倦促使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进入了梦乡。
他与生俱来的那一股执拗劲儿从心底冲荡出来，心里顿时派生出前所未有的对战争的厌恶来：这都是图个啥为个啥嘛？刚刚长成小伙子还没出过大力，“嘎嘣”一声倒下就把伙食账结了。
王保才从兜儿里掏出一张电报来，让黑娃儿挡着光亮将之烧掉了。
“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阵地，未收到撤退命令概不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