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通往外公家的小路(2)

外公跟险峻的山路抗争，跟贫穷的日子抗争，在这些抗争中他都取得了胜利。在他六十五岁那年，他与恶性肿瘤抗争——说是抗争，但多数时间也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刚得病那会儿，他的倔强劲就上来了——外公其实很坚韧——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养育得了两个孩子。尽管母亲口口声声说都是外公不好，没让自己上学——母亲是个热爱书籍的人，没上过学，即便如此，也要看书，不会的字就问我父亲，或者问我——可外公进入棺材那天，她却是哭得最为悲恸欲绝的那个人。我看着母亲的瘦弱背影伏在棺材上，号啕大哭，心里难受极了，就将目光往外公的遗像上移过去，外公严肃的表情在遗像里注视着我，因此，我蓦地想到了他是如何的坚韧不拔——即便是得知自己患了病，也要去山上砍柴、收黄瓜，喂牛喂猪之类的事也是自己亲力亲为。他甚至还能在患病的时候骑摩托——那辆他当宝贝看待的摩托——也已经生了锈。
在一个从集市回来的日子里，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我，看着被夕阳染得火红的云朵，不由得想到了摩托上的锈迹斑斑。我开始对每一次的颠簸担忧了，我心想外公现在得了病，不像以前了，就逐渐变得忐忑不安起来，我把手放在外公的大腿上，告诉外公：

“外公，还是慢点开吧，安全要紧。”
外公听了我的话以后，却没有减速的意思，我看到他手上的青筋暴起，那是过于用力造成的吧。外公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再慈祥地安慰我，只顾一个劲地加速，车子越来越颠簸，我吓坏了，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外公，太快了……”
过了半晌，外公才如梦初醒似的开了口：
“没事的，外公没事，不要为外公担心……”
那是外公最后一次骑车。
回想起来，自小到大，我就喜欢去外公家玩，只要放暑假，从客车上下来，我总能看到外公在山路口等候着我。他叼着烟斗，伸出手抚摸我头发的那种宠溺，我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那条通往外公家的小路，就在面前等待着，外公把我抱上后座，大喊一声“坐好咯”，我也回应一声“冲啊”，外公就哈哈大笑着驶上了颠簸的小路。
从记事起就开始在这小路上来来回回地穿梭，感受颠簸，感受泥泞的道路在我裤脚上留下的痕迹。刮大风下暴雨，就是下冰雹，外公也不辞辛劳地坚持送我去他家，或者把即将返校的我送到车站。这条小路承载了我与外公的全部记忆，现如今，它变了另外一番模样，修缮成了柏油马路。不知怎的，对此我竟感到失落。过去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来修缮这条小路啊——装上护栏，修整道路，这样就不必再感受颠簸，不必再被泥水溅湿裤脚，自然也就敢看向周边的峭壁，不再胆小如鼠了。可现如今这些梦想都得到了实现，我却怅然若失，感到心被挖空了似的，茫然失措地走在这小路上，只觉得被无尽的感伤围绕。是不是外公已经仙逝，这些已来得太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