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中的灵魂(4)

“我和父亲经常就这一点发生争执，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严重。他歇斯底里地咒骂着我的无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得疯狂。我觉得，我觉得……” 铃兰突然停住了。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点哭腔：“我的母亲七年前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忧郁症。她本来一直很健康，直到有一天她突读到了网上以拉班达大屠杀制作的笑话，变得失魂落魄，之后精神就开始每况愈下。她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一直念叨着这个世界的病。她就这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主治医师和我们说，他们无能为力。真讽刺，不是吗？他们能治好最罕见的疫病，用纳米机械切除最糟糕的肿瘤，但他们却治不好母亲的心病。他们甚至不愿意去试。”
“从那时起，父亲就把一切精力放在了思维的数字化模型上。也许他想亲眼再看一看那个正常的母亲吧。” 铃兰用手指挑掉眼泪，当然杨不知道。他屏住了呼吸，听着铃兰的诉说。
“这回父亲是真的生气了。想必是因为他的研究快找到结果了吧。但是每想到这个，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痛。我想再见一面母亲，再度过一次她伶牙俐齿，和父亲开玩笑的那一天；但同时，我的内心又阻止我站在父亲这一边。我不能接受自由意志这个我们唯一拥有的隐私被劫持的那一天。失去了自由意志，人类又是什么？如果心理能像电路那样被清晰地解构，人类将会变成机器。”

铃兰又沉默了一会。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阅读，学习，试图弄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机会就在我的眼前。数字化意识。研究者就是我的父亲。我多希望能看一眼自己的灵魂，多希望能了解我自己的一切，这样我就不会再苦恼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选择，杨。我想，” 铃兰低下了头，“你能告诉我吗…?”
杨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柔声说道，“铃兰，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他睁开眼，颤着声，“你很善良，知性，又坚强。我仰慕你的灵魂。我愿你找到自己的灵魂。”
铃兰愣了一下。她用手轻轻搓着一丝垂下来的头发，搭在膝上的左手有些微微颤抖。过一小会，她嘴角溢出了一缕微笑，快速地小声说，“有你作朋友，真好。”
然后，她挂断了通话。杨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平生第一次开始向上帝祈祷。
2057年1月1日，西雅图
这天是传统意义上的新年伊始，但是杨感受不到任何意义上的喜庆。大街上像往日一样得冷清，除了无孔不入的霓光，见不到什么颜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铃兰的父亲，华盛顿大学的阿维森教授，同意在今天让杨拜访他的实验室。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想到可以亲眼见识一下认知科学领域最前沿的研究，杨就激动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