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百物语作品展示：白狼(4)

 第二天，他竟来到我的家门前，用他的笑容和一个所谓新的颜料到货现在缺少专家，需要您女儿慧眼帮忙鉴定的谎言硬生生骗过了我的父亲，把我从我的牢笼中借了出去。简单到不可思议，就像路过的风吹下一片秋叶，我获得了难得的部分自由。
那天我们终日在鲜花遍布的草甸上奔跑。
 美好的日子仿佛解开封印的魔匣，自从那次相遇之后便如山泉汩汩流淌。我们泛舟在遥远的湖边，抑或踏入幽深的山谷。甚至有一次，他借给我男孩子的马裤与衬衫，我们翻过断壁残垣，进入古代失落了的贵族古堡中的迷宫树篱。我时常看向他的眼睛。每一天他几乎荒诞的叛逆在他的神色里描绘出一个不死的盛夏；可在他少有的严肃时分，我仿佛看到那来自他自己的火光将他反噬。他就像是一位忧伤的创世神，仿佛他独自一人要对那些诞生于画笔间的黑暗角落负全责。我是锁链解脱了的安德罗美达，可我有时更希望自己是塞壬姐妹中的一员，让那魅惑的歌声驱散一切清醒的痛苦……可我是哑的，我的声音触及不到埋藏在地核中的东西。
但我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带来的依稀的转变，无数个黄昏我们坐在低矮的樱桃树下，看夕阳在天空中烧穿一个洞。他给我讲述他岛上的故人，他曾帮他们辩护，当元老们把那些年轻人鲜活的风景速写贬低到灰尘里。他给他们偷偷制作能快速在野外上完色的颜料。傍晚的风来自远方的松林，将他的发丝吹动，鸟儿从草坪上起飞回到树上，草叶轻抚我们苍白如同桦树的手臂。

春天和秋天永远不是更替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同时进行。我快乐与自由的萌芽饱绽时，我看到父亲灵感与技艺的烛火在风中战栗。那双手如今也要和它们的主人作斗争，它们在画布上铺开一片平庸的荒原。像一头饿狮般，父亲的情绪开始不稳定，散发着酸涩腐败味道的葡萄酒成为了晚餐桌上的常客。他时常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就像打量那些卖掉肖像得来的银币。
父亲要把我送到都城去。我的姑姑会在那里教我属于一位小姐的礼仪，并确保我嫁给一位富有的商人。
那天风雨大作，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出那间带来可怕消息的屋子，山脚下小店的灯光在重重水幕的围绕下好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我感觉仿佛这个世界所有海洋的巨浪将我卷起，扑向那扇门。
听完我断断续续的叙述后，赫尔梅斯陷入到那种渺远而深邃的沉默中去。我的心绞紧那一刻的景象——哪怕是沉默——像竭尽全力拧干一张毛巾，因为那或许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的时光。
当我的抽泣终于停歇，屋中只能听见风孤独的咏叹，赫尔梅斯缓缓开口。“我有一个计划。”
“我的画救不了你的父亲，人们对我的那些技法只剩下鄙夷，不过我可以为他做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颜料，这样他的画终将变得贵重，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在城里等候，拖延时间，等他再次富裕起来，你再回到这里。”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可靠的计划，可当时，在那个风雨不曾显露一丝悲悯的夜晚，那是我们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