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百物语作品展示：白狼(6)

他感知到我的存在，半转过头，眼中无畏的笑意中多了几分歉疚，嘴角的弧度倔强的留存，好像舞台剧幕布前一根虚假的蜡烛，试图妄想抵挡黑暗来袭。他试图将手抽回，可那诡异的绒毛重重交叠着编织成为强韧的罗网，将他的手牢牢困住。那光芒在吸收他手掌的部分肆意燃烧，膨大肿胀着，曾经是柔和紫红光晕的部分如今迸发出夺目的橙黄，亮度刺痛人的双眼。“你先走，从这里出去，我得把这东西挣开。”男孩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低沉，但我捕捉到他字句间无力的喘息。我摇头：“我要在这里帮你。”他吐出夹杂着呻吟的叹息，仿佛我的回应比那伤口本身造成的疼痛更甚。“你要知道，”他半闭的双眼转向那胀大的生物，“我几乎肯定这东西会爆开，你留在这里天知道万一被溅到会发生什么。”可我从未畏惧。从他把自己嵌在我家的门框中，将自由的礼物馈赠给我的时刻起，我便早在心中立下虔诚的誓言。
我会牺牲一切只为留住他，哪怕身处陌生的石窟中，我的敌人是未知的生物。
我疯狂地在包中翻找，得到的只有一把笨拙锈钝的刻刀——我们来得匆忙，几乎不曾收拾行李。用尽我全身力气，我瞄准那团膨胀的光刺去。温暖粘稠的液体冲上我的双臂，我的脸颊，金黄明艳如同熟烂百香果的汁液。赫尔梅斯呆呆地看着手掌上红与黄的交织。震惊与疲惫吞噬掉我们的语言，我们走出石窟。或许我早已意识到父亲会和一群村民等在洞口，在看到我们身影时铺天盖地的宣泄他的怒火。或许我不在乎。

 第二天，我被送进了都城。
城里的生活有它自己的明与暗，从马车踏上整齐的街道起，我深爱的那些碧绿的草场、大片的原野便只剩下幻景。幸运的是，姑姑热衷于教会工作，而对父亲的要求并不关心。我在这里拥有大面积的自由，我得以充分发挥自己在调和颜料方面的小小天赋——我成为了一位学者的助手，在狭小的地下室中替他配置各种奇妙的医疗药剂，贪婪地摄取各种闻所未闻的知识……这确实是值得享受的生活。可是每当我凝望教堂高高尖塔剪影背后变成熟褐色的夕阳时，我都会想起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然后我的每个细胞开始悸动。 
 我终于等来了那一封信。那个初寒的秋天，父亲让我回到那个生我的小镇。似乎赫尔梅斯的计划最终成功，父亲被一张张光彩动人的画作簇拥——画上的是黎明女神厄俄斯乘着曙光的战车，太阳神阿波罗挽着强弓，法厄同试图安抚失控的骏马，伊卡洛斯从天际折翼陨落。父亲自己则是一幅满面红光的样子，只有他那双眼睛暗示着他还是之前的那个男人。迎接我的人有了迎接贵族公主的阵仗——尽管多半只是为了来凑个热闹。我在面孔的海洋里寻找熟悉的棕褐的眼眸，焦急仿佛溺水者寻觅一块可靠的礁石，可久久未果。
我从未想到回家的生活甚至比在城中还要忙碌，每天都有新的访客。我用姑姑教我的几句客套话与圣经的引用应付过那些大人，但实际上，我能合得来的是那些孩子。几块城市的糖果，几枚好看的邮票足够换得他们一下午的陪伴，而我常常感觉自己和他们并无二致。那天，我用树上不知名的莓果为一个小姑娘染了指甲，报酬是获得些许关于赫尔梅斯的消息。“他是一只狼人！”女孩兴奋地说，辫子跳跃着。“更精确的是——他是一只白狼！”一个长满雀斑的男孩加入，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据说他每个月圆之日都会去山谷里变形，故事书中别的狼人长得都是灰色黑色的毛，只有他浑身白毛！”孩子们开始尖叫，闻声赶来的母亲们投来不满的眼神，将小孩们拉走。我不由得战栗起来，或许潜意识中，我早已把那石窟中的一切当做一场遥远的噩梦，可当我回到这个羊皮纸一般忠实记录着回忆的地方，那每个瞬间都真实得愈发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