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苗寨,把大山的记忆带上飞船 | 科幻小说(6)
牛艺外婆的那栋小房子里,每个角落都堆着许许多多的素描和小幅油画。在牛艺睡觉的房间角落,一叠叠的画描绘了这个村子里不同角度的生活。她的外婆总是画她能看见的东西,小屋、摩托车、鸡;画山峦和天空;画人们的面孔,面孔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根线条,都在讲着故事。牛艺多希望自己能继承这项技艺啊,哪怕一点点也好。在纸上画出一些印迹,然后突然间,它们就变得别有深意。牛艺画出的线条,就只是线条,没有别的,她只能沮丧地把画纸揉成一团。
牛奶突然想起了外婆那双朦胧的眼睛,想起了外婆一听见牛艺说话便抬起下巴循着声音方向的样子,或者微微地转过脸,迎面朝着透进窗户的阳光的样子,她一阵心痛。她的外婆也画不成了,再也画不成了。
牛艺试图把眼前的画面强行嵌入脑海,就像尝试将花朵压制成丝绒。茅草屋顶独特的深绿色,边沿的细微弯曲,天空衬托出的轮廓线。斑驳的木料呈现出的浓郁红色。
但这印象是留不下的。从没留下过。
其他的人可以在脑海里看到图片,牛艺不记得是哪天发现的。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目瞪口呆,难以相信他们谈到脑海中想象的东西时,所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当牛艺合上眼,想变出外婆的脸时,她没办法合成出那个图像。她的脑海里的画布仍然一片空白,没有回音。几年前她用手机查过这事,只找到一个相关的英文单词:aphantasia(幻象可视缺失症)。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缺乏这种能力的人,让牛艺很是高兴,但同时她也希望能有一个描述这件事的苗语词。
村里许多吊脚楼的窗户两边和顶上都贴着红色条幅,长度与窗户一致。“它们是吉祥话,”牛艺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外婆看她抬头试着读上面的文字,便这样说,“为更好的生活祈愿。”外婆的窗户光秃秃的。牛艺总是相信,这是因为外婆已经拥有了最好的生活。
村里给人一种感觉,一切事物都正在倒塌,同时又正在建造。建筑材料到处胡乱堆放,亟待施工所用,村民们辛勤地在屋顶上工作,挖着沟槽。娃子、狗子和鸡都涌到了路上。牛艺希望自己可以拍下一张照片,一段视频,一些可以持续下去的东西,一份可以让自己信任的、永远留在身边的影像。而非她破碎的记忆,空白的头脑。她的思绪先她一步下了山,一路跌跌撞撞,碎裂开来。山脚的路边已有碎石,它们是山的一部分,早就跌落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