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3)

“您这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有变。”宋尼雅伸手要接诺维奇的大衣，却被拒绝了。诺维奇将大衣搭在手上，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望着墙上的半身像，意气风发的弗拉基米尔傲视着屋子里的一切，却又在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柔情。不得不说，作画的一定是位高明的画师。能将这样的高傲与柔情融合在一起的画师，恐怕并不多见。宋尼雅端来了一盘肉冻和一瓶朗姆酒。诺维奇接过了肉冻，却将酒递了回去。“我不喝酒。这是老船长教我们的。他从不允许他的船员饮酒。就连在将军们的宴会上，他也滴酒不沾。我曾经做过他的大副。”
“他快要从职位上退下来啦。你知道的，无畏号要被解体了。我劝他开始试着喝一点酒。一个普通的老人，喝一点朗姆酒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反正他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五十多年了，也该上岸了。我劝他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再雇几个女仆。他在海上漂了太久，什么都不懂，竟然觉得世上最奢华的建筑莫过于他在船上的小小的船长室。——也难怪，五十多年了嘛。”
“五十三年。”诺维奇插了一句嘴。
“五十二年。”弗拉基米尔终于开口了。“你当上了女神号的船长，这很好。我已经老了，像无畏号一样。宋尼雅劝我买一个大房子。我觉得没必要。等到无畏号解体了，我就去当个渔夫，买一艘小蒸汽船，去北冰洋捕虾。或者买一艘捕鲸船，我可以从着出发，绕过好望角，穿过印度洋，到西太平洋去。那的鲸鱼简直像是要从海水里挤出来。那儿简直遍地都是鲸鱼。……”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飞蛾的尸体落在地上，它终究是上一个夏天的生命。它等不到春天降临了。
“东边怎么样？还在打仗吗？”
“已经停战了。但是远东比较吃紧。他们换了一种新的战术，用蒸汽船掩护主舰。他们现在像蝎子一样，先用大钳子死死扼住你的大动脉，等你的血流光了，再用精锐部队与我们短兵相接。而且我们几乎完全防不住他们的攻势，您知道的，他们太快了。乌里兹港保卫战恐怕不会再次出现。”
弗拉基米尔呆呆地望向他，听着蒸汽船如何完胜老旧的战舰。“那无畏号呢？它有五十对桨，和同吨位的船比起来，它就像是在飞。”
“还是太慢了。而且操纵蒸汽船往往只需要几个人。”
弗拉基米尔拿起一块肉冻，诺维奇也拿起了一块。
“无畏号解体的时间安排在了明天下午。”诺维奇低声说。
“我会送我的老伙计最后一程的。”
这天下午，下着暴雨。公牛弗拉基米尔站在乌里兹港的码头上，并没有打伞。暴雨在他的发间流淌。无畏号黝黑的身影在雨幕之中缓缓挪动着，如同旧日的巨人，终于在血泊之中，轰然倒下。惨白的闪电划过天空，向四周延伸，渴望着依附到什么，却终究还是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巨浪拍打着无畏号的甲板，与惊雷交杂着，发出低沉的巨响。无畏号缓缓向东南方驶去，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坟冢。岸边只有弗拉基米尔，人们走过他的身旁，却没有人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