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堂]当白衣少年，他垂垂老矣(2)

“隔河看见一锭金，山又高来水又深。
有心把那金子捡，
又怕王八咬了脚后跟，
舍了来罢舍了罢！外财不富命穷人。
猛虎虽瘦雄心在，君子身贫——志不贫。”
不急不缓的定场诗出口，不轻不重的惊堂木拍案，不偏不倚的掌声响起。
这是他说单口相声的第五年。
他确实是老了，不出意外的功成名就又安然退隐，成长为一个老艺术家的样子，“小先生”的称呼遍布尘埃，和扛着向日葵的白衣少年，一起被岁月遗忘，如今，真真儿是只剩下老先生一称了。
他也瘦了，依然在七队攒底，观众走完了灯光也暗了的时候，穿堂风从台上吹过，吹得大褂在他纤瘦佝偻的身上一荡一荡的。一个人在此时却像极了风雨海面上的一叶舟。
“师父，还不走吗？天晚的很了，明儿个您不是还要去三庆园吗？”
“走，这就走了。”
湖广啊，曾经他的先生总在这里被吓得魂不附体，祸害了不少话筒，如今他也总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说来也怪，明明都信奉着科学真理，难不成真等什么故人出现，唤一声旧名。

嗐，走吧，走吧。
“航航，航航，周宝宝！”
“孟哥？孟哥！”
周九良惊悸而醒，一脑门儿的虚汗。昨晚的风太狠，把他的老弱残躯，干脆利落得吹了个病体。吃了药又睡了一觉，被徒弟的电话吵醒，嗓子不太好使，最后在年轻人的坚持之下，把三庆园的晚场请了个假。
“周叔？周叔！周叔，你开开门！周叔，我，孟韬啊！周叔！”
周九良又一次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给年轻人开了门。孟韬，孟哥的儿子，模样倒也有五分相似，偏偏声音像了个十成十，实属罕见。孟哥还在的时候，周九良偶尔还调侃这事儿，可孟哥走了后，周九良再听，就只剩下了恍惚。
病来如山倒，周九良在晚上十点多被送进了医院，挂上了吊瓶。人老了，身子上一点儿小毛病都不容忽视，五年前，孟鹤堂70岁的时候，也是被一场小病，左拖右拖也不见好，最后要了命。留下儿子悔不当初，尝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周九良没结婚，自然也没儿女，孟韬孝敬他就像孝敬自己的父亲。有了当年那一出，如今更是不敢怠慢。
周九良这病来的突然，住在医院里，反而症候渐重，米粟难进，孟韬和几个徒弟轮番伺候汤水。迷迷糊糊好些天，虚实难辨的又走过一番当年，接着那天从梦里惊悸而醒的十七岁，把他和先生的故事左拽右扯，堪堪想拼出一个圆。可是周九良活了一辈子，看过的故事也不少，遗憾的、圆满的、刻骨铭心的……偏偏只有他们的，是个从未有过开始的，从未开始的故事，又从哪里着手女娲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