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蝶(2)
有段时间,先生经常说这样一句话,他讲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看窗,原里听着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大约是四年前,还是……五年了,也在8月的第三天下大雨。”有一次,原里切着茄子跟红柿子,窗外就落起了雨。盼过几天的雨天,原里听到了反不抬头,继续闷闷切着。但不久,她就忍不住朝窗看出去。起初,只是弱的雨点,片刻,一道道斜的透明雨刀不停打在西山,原里舍不得这难得的雨滴,拿着菜刀,错了身子,宛如桩雕像,只是双腿弯曲,向了山陵,她害怕这雨会突然停住,但是只一味望着它也不会改变雨的时间,于是原里像目送故人。等待着什么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不知哪个房间传近的先生的这句话。
‘什么?你说的什么……’
等到下午偶然走过客厅的沙发,撇了一眼背上的日历牌,即使翻到明天,也还是2号。
‘那一年的3号的雨,整个的天都是灰的’。先生每当望着后山雨中的绿柏,原里就不得不再听一遍谈话的缘由。那是先生的母亲最后一夏,与先生的父亲由天天傍晚锻炼的地方顺便捎回块大豆腐,先生高兴地眺望即将近山的豪雨,往雪白凉豆腐上浇灌香油酱。三人各有心事,吃着豆腐,雨憋足几个时辰,夜里8点的黑漆中,一下两小时。先生不断透过厨道的窗看雨,然后高兴地回头看母亲一眼,这时母亲往往没有表情,也不怎么夹往常爱吃的奶豆腐。先生假装欣慰,低下头,吃饭。
‘这里要有个高背小椅,会更好’。这也是先生看见雨时常说的话。
如果真有了这么个高椅,会怎样。先生一人单单孤孤地靠住窗,往外看下着雨或雨后的青山,然后,原里在曲里拐弯的厨房间,错开一扇地槽上满土的落地窗,也从阳台上的窗,看出去。然后,雨仍然在下。
先生的病,正可能是那个时候,悄悄地开始的。
原里把膝上摊开想看完的书又阖上了,放到书橱,抚过一溜散发油墨香的暗色系书脊后,啪的一声扭上了古铜高橱的扣锁。
透过玻璃,原里看了眼书堆中忙碌的人,回头望了望墙面上的小钟。再用不过半时,先生积攒了半生心血的书籍,会经收购人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二手书商那里。这是好的想法,原里一想到,也是可能静静地如同碎纸滚入打浆机的情景,那只空余出来的手就敲了门,书旁的人停下了,‘喝点水再清理也不迟’。收购人很是惊讶,忙不迭接过精致的咖啡杯,脸上露出讪然来。原里不便多待,环视了一屋子扇型满地的书章,装着笑转身离开了。
以为歇口水,先生的书可慢一些离远这个世界,原里这样想过。
廊道上的光线,已是夕阳。花园的雀叫远了,衫子上的驼色映红,这是先生最后一次为她买下的衣裳。她浅浅地仰高头,手不知不觉推动边门——门里一一浮现常日的书桌,再见先生的书房窗前椅,原里愣了,棕椅背上,一个茸茸黑发头顶,像等着这个开门的人,那人缓缓地也摇了过来。原里感到一种粉色,渐渐地由屋中一角逐渐清晰,一位齐眉短发的英俊男子,简单的铁灰套头衫子袖里蜷了两肘,此刻静稳地撑架在冰凉的椅扶,像先生过去的惯常,原里打了个寒噤,大略看得着一双浅蓝牛仔裤中露出的轻俏的瘦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