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2)

“能，能听见吗，医生？”
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青年顿了一瞬；那声音很哑、很沉，仿佛来自远方，难以想象是他的声带发出的。简短的询问后是耐心的等待，他专注地盯着浅蓝色的房门，预期的回应却没有出现。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青年略感失落，又有种说不明白的宽慰，忽然，窗帘缓慢拉开，机械质感的合成音随即响起，语调温和地表明了它的立场。
“您好，诸葛均先生。我是管理本院的人工智能系统，编号‘H791’，代号‘懿德’。已将您的要求转告相关人员。陈朗医生将于五分钟内到达，请耐心等待。”
尽管有所准备，青年还是吃了一惊，只不过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原本的判断里仅存在与“档案”连通的监控设备，确实没料到人工智能系统和自动化的室内陈设。但这些都还合乎情理，未来当然不能用常识衡量。没了窗帘的遮挡，强光便都推攘着挤进了房间；油画大小窗框里，苍白的天空中飘着蓬松的云，没有任何泛黄的迹象。或许是方位问题，青年没能找到太阳，但从天色判断，先前出于经验的猜想并不正确。
“唔，懿德，是吗？能问下现在的时间吗？”
“当然。公元2251年八月三十日十三时二十六分。”
智能系统对字音和语调的控制非常精妙，从中能窥见识别技术的高度，粗糙的音色则偏向机械的质感，这让青年略有不解。正午才刚过，窗外的光的确应该刺眼，适应环境的亮度变化后，他对窗帘的材质产生了些许兴趣；地面上没有铺开形状规则的光毯，综合时间，能勉强判断窗户的朝向。

“午安，诸葛先生。休息得怎么样？”
房门滑开后，那位发型潦草的医生走进来，低头看了眼“档案”显示的报告，笑着向青年打了声招呼；这次他倒是没端咖啡，却还是给人“不正经”的轻松印象。
“您好，是，陈医生吗？”
“没必要这么拘谨，诸葛先生，放轻松。你的理解能力很不错，看来两个月足够了。名字是从懿德那儿听来的吧，至于写法，也简单：陈年旧事，豁然开朗。”
“这样啊。唔，我叫诸葛均，是一名研究员。”
“呵哈，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姓氏的？我可是你的医生。当然，我也不准备再隐瞒什么了，还请放心。其实，我之前听过你的名字，神经科学的教材里收录了你的论文。读书的时候，我就想过你会是个怎样的人，但见过才知道，你比我想的更了不起。”
医生的表情里多了零星的尊敬，不过，比起后世的评价，青年有更在乎的东西。
“休眠舱，那些和我同期的研究员，他们呢？”
“他们的付出也得到了肯定，在课本里；但是，根据资料，那项研究没能继续。”
研究，没能继续。
青年愣住了，他感觉心脏几乎停跳，身体也不再能动弹。三天前挣扎的时间里，他预想过这种可能；导致伤亡的研究往往被会取消，缺乏可期望成果的理论实验则首当其冲。遗憾的是，曾经预想过不代表可以接受，青年又不自觉地陷入了怀疑和证伪的怪圈，他木然直视着医生的眼睛，焦点却逐渐偏移，最终模糊了视野，逼迫他垂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