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中安‖ 焚籍(6)

抖动的钢笔突然消失不见了。坂口安吾看着它在自己手里软烂地断成两截，纸上的最后几行已然潦草至极，无法辨认。
他枯坐一夜。像渴切甘霖一样渴切的眼泪也并没有如期而至。这是当然的，不如意才符合常理。失去个人意愿才符合生活所需。
社会、集团、组织。小到家族、企业、自治团体，大到国家。他们支配、包围，有时还要摧毁名为“个人”的肉块。生活在世界上的所有个人都是体系的奴隶，并且时刻被迫为体系做出奉献，成为利他主义者。 自私自利，换言之，正当地发挥原本的人性，就是背叛体系。而背叛体系就会被流放、惩罚……最后甚至会以死刑的名目被完全抹杀。*
坂口安吾无意识地出神。视野所及一直是这一方桌面，没有什么是值得聚焦的物品。什么都重要，于是什么都变得不重要。整个人无精打采，躯体也受不了那份限制，那就干脆出走，漫无目的地游荡，消耗那一腔热情。*
他回过神来，望向自己手中已经揉成一团的打印纸，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瞧，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他陡然升起一份对自己优柔寡断的厌恶。安吾收紧指节。片刻之后，纸团向一旁掷去，一切不该有的念头仿佛也伴随着它一并掷去。

桌面恢复了干净整洁，没有一点个人意愿的痕迹。坂口安吾又只剩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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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饮
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吐息附上。
熟悉的威士忌气息在入口瞬间忽地变成醇厚微涩的暗沉红酒。
我也体验过微微改变思想的醉意。*
坂口安吾本来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会，等到晚上再去喝几杯，没想到直接从早晨睡到了黄昏。
夕阳的余晖笼罩下来，海岸远在地平线之外。远处朦胧着，糅杂在一起，泛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可那绝不是天堂。
绛紫色的天空逐渐沉淀下去，泼出水彩颜料的视线边缘，倾倒了致死量矿物颜料般的绀色，干裂出鱼鳞状的云彩。片片分明，仿佛用手指扣一扣就会掉下僵硬的碎屑。
“我们登上塔楼，只见到茫茫黑夜。我们沿着干裂的堤岸，哀号呼叫跟野狗一般。”*
他整理好仪容仪表后再次站定在窗前。布置好的灯带已经亮起，光线逐渐升温，深蓝海面上的一篇片暖黄微微泛起红色的光晕。
那么，现在去喝一杯吧。没有什么可阻止的。完整的报告已经发给了钟塔方面，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回复和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没有人会责怪工作告一段落后去放松的文职人员，就算是上司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