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上海(2)

“怎么了？”
“张老师来了！”
“老师好！”
人群里让进一个步履缓慢的瘦长身形来，书卷气的年轻面皮白净漂亮，金丝眼镜添了些斯文，从大褂领子的白边儿到细长双手的指甲盖，合着圆口布鞋露出的袜子，没有一处不干净利索的，可见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这位是盛仁学校教国文的张云雷张先生，脚下有些沉疴旧疾，走路不大方便，因此是祝老大夫的常客，今日来抓药碰见救人的几个都是自己学校的学生，秉着为师道者进来瞧瞧。
“治罢。”
听完七嘴八舌的叙述，张云雷向着祝大夫说，
“钱我来出。好歹是条人命。”
杨九郎就是这样被张云雷捡回家的。
“老师，这是他随身的东西。”
学生们帮着把人送到梧桐街红砖小楼张云雷的住处里，一并留下了杨九郎的随身物品。
无非血染的衣裤鞋袜之类，还有几张皱巴巴染褐了字迹的纸张，张云雷拿着往床头一放，竟叮当掉出一块金属物件来。
是一块怀表。老怀表没了链子，钩链的钩头仔仔细细地打磨过，向上的表背光亮澄黄，显然主人十分心爱，常常拿在手里把玩。

张云雷弯腰拾起来，翻过瞧见正面表壳上镶着的北斗七星。
回忆是存在于各种物件中的，不看不碰相安无事，一旦看见了便是山崩地裂，摧枯拉朽。
平和是被敲门声打破的，那是张云雷十二岁以来头一次听见枪声，开门的父亲挣扎着倒下去，小张云雷在里屋扒着门缝，瞧见父亲僵直的目光还望着他们母子这一侧。很快几双鞋不由分说地阻断了这遗留的不舍目光，紧接着倒下的便是只发出了半声尖叫的母亲。
率先破门而入的是个什么人因为情况太过混乱张云雷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人将他推下去时他下意识抓住了手织的白蕾丝窗帘，坠落前的最后一眼瞧见那人腕上缠缀着一块镶有北斗七星的怀表。
回忆里的孩子失重坠落，陷在回忆里的人也惊醒了。张云雷的目光越过怀表落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脸上，逐渐浓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一瘸一拐从厨房拎了菜刀回来，举得高高的。
昏睡的人是不会反抗的，自然也没有害怕，细长的眼睛闭着，五官都清秀端正，肤色很白，血口子就格外显眼。
张云雷拧紧眉毛，闭了闭眼狠了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