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小记(3)
然而,在那样的月亮底下,这点亮显得着实有些多余了。
我从衣袋里摸出半块剩下的面包,极小心地用手把它碾成碎屑,而后撒在江里,为的是平复江底幽魂的苦叫——我几乎能够听见鱼群咀嚼他们影子的声音。
倘使连一点残影都不剩下,那么,复活那天,他们又将何如?
然而那火却烧起来,把天地照的大亮,一些东西从泥里冒出头来,而后被火焚化,然后那些灰很快又和泥混在一起,然后新的东西生长起来,而后成尘,周而复始。然而那火苗确乎是越窜越高了,及至引燃了上帝的白袍子,他于是决定,降灾于我。
多年以后,我每每想起那个造成我一生不幸的夜晚,便会不由自主地埋怨发明那种取火术的古人们。
三、
在昨天夜里,陈锦蕤梦见她忽然腾空,撕裂为无数碎片,被风刮起,而后散落在月光下的江水之中。
说来奇怪,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扁平的。她也梦到撕扯得生疼,梦到在江水里坠落,梦到窒息。但她也明白,这些感觉只是些远远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声音。
在摇摆的水草之间,陈锦蕤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些手重新拼合起来,成为中空的圆球,慢慢浮升水面,而后随着水的流动而漂向河的下游。河畔是芦苇丛,茂盛的芦苇密密麻麻,穗子向河面低垂着,几乎遮住天空。
忽然,天地间一片红色,而后她便在弥漫着的,渐渐吞没天空和远山的浓烟中,依稀望见远处有一婴儿的襁褓,并听见哭声。她当然知道,那是孩子在哭,可是,那哭声好像是自她自己的心底浮升起来的,她分明地感到是她自己在哭,她的胸口闷闷的。于是,那个梦就开始解体——首先剥落了颜色,而后消泯了声音,再之后,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平面物,向着远处的有亮光的地方飞去,它们混杂在一起,成为难辨莫名的一滩湿泥。之后是黑暗,当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才发现自己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说也奇怪,那天以后,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了,她觉得他的父亲满身的鳞片上长满了苔藓,这布满苔藓的身体,日渐的枯瘦起来。那日渐枯干的身体上长着许多空洞的眼睛,宛若一口口枯干的深井。那里头冒出黑气,瞬间把从过去赶来的光吞掉了——像天狗噬咬太阳似的。
她听到世界上到处都响起咔嚓咔嚓的微音,仿佛什么东西在断裂,然而她看不见,她只看见父亲的身体上的鳞片的剥落,那些鳞片落叶似的,在飘落之前,首先要断开同那树的枝子连着的茎梗。于是她明白了,那些断裂的声音,原是死神的老木鞋发出的。
然而使她惊讶的是,人类枯瘦起来,仿佛人人身上都长出了苔藓,然后,人人身上的鳞片都剥落了,剥落的鳞片也是枯干,没有一点血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