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小记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鲁迅《野草·题辞》
一
村东头的王七老汉活着的时候曾告诉我,李庆三就是坐在他家北边的一棵龙爪槐下边,烧掉了他的全部藏书。那晚,他喝了许多酒,大概是因为喝了假酒的缘故,或者是喝的太多,总之,在那以后,他脑子就出了点问题。例如,他会把红的称作四,把石头叫米饭,而管儿子叫松鼠。总之,人间的一切词汇,在他那里都换了一种用法,以至于他跟人家讲上好些,人家才回上一句:“哦哦,今天天气很好,老三,你要回家去吗”活着“我吃过饭了,怎么,老三,你还没吃么?”之类——为的是早点从这种无意义的谈话中脱身。久而久之,人们都同他疏远了起来,及至大家看到他远远地走来了,便说:“李老三来了……”后半句话没说完的,大概是“我们大伙离远些”之类吧。他们在见到李老三之后,都仿佛白天见鬼之类,而各奔东西了。然而,孩子们却是不知世故的,他们干脆叫他“李傻子”或是“疯老三”之类,因为疯本就是傻,傻原就是疯,疯与傻自古以来就是一回事。
李庆三不明白那些熟人们都出了些什么问题,怎么一个个的都精神错乱了,说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而各个笑的都仿佛互相理解对方的心似的。似乎他们一夜之间就换了一种新语言,而唯独把他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