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7)

我上高一的时候我家才建新房。有次周末回家刚到路口就看见我家已经是一堆残砖碎瓦，院子里的树也都砍掉了，像是在茂密的树林中突然多出了一块方形的空地，显得空空荡荡。我问我妈有没有拍照片，我妈说拆的太着急，忘了拍照。自此，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彻底消失了，它就像一个垂垂老人，终于再无法承受岁月里的风吹雨打，它低下了头，又弯下了腰，最后无力的瘫倒在大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直至消失。
我家要建新房了。我家竟然要建新房了，我曾经无比兴奋，没有一天不想住进新家，幻想着它将来也会是和邻居家一样的二层小楼，到那时候我们就都一样了。而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激动，我反而无比失落，看着空地上的废墟和堆砌在树林里的旧家具时，心里就像是被割去了什么东西，其实它们早就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而现在我抛弃了他们，仿佛抛弃了我的一部分人生。我们在我家前面的树林里搭了一个大帐篷，捡了碎砖瓦垫在地上，然后把床，柜子，电器，还有锅碗瓢盆都搬了进去，那时候已经是初冬了，到了晚上很冷，风一吹，树叶就齐刷刷的往下掉，砸在帐篷顶上砰砰响。那一夜我听着风吹落叶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我家以前的样子，还有我在树林里奔跑的场景，直到它们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

我第二次周末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一到路口我就看见了老唐，我看见他在我家院子里劈树根。那时候我已经有七八年都没见过老唐了，最后见到他还是在老连三儿死的那天。我再次见到老唐心里竟然还有些高兴，我问他，七八年都没见过你了，你去哪啦。他腼腆的说，在外面打工昨天刚回来。我说，这回可挣了不少钱吧。他憨厚的笑起来，说挣了多少多少钱。我进了帐篷去放东西，他又一斧子，一斧子的劈起树根来，木屑溅了一地。
晚上我们把劈好的树根堆到一起，点起了篝火，我妈做了几个菜，我爸买了酒，我们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还有老唐。初冬的夜晚又静又冷，跳动的火焰把我们的脸照的通红，我们吃着菜喝着酒，听老唐说着他在外打工时的见闻，火光把我们的影子放大，映在邻居家的墙上，看起来没有一点区别。
酒足饭饱，已经是两三个小时后了，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雪，而我们站起身时，地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老唐也该回家了，他喝的有点小醉，站起身时还差点摔倒，我拿了手电给他照明，他晃晃悠悠的走进手电的光中，伴着漫天大雪在这条泥泞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渐渐远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我也不知道他今夜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