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芥、灰土与“宁踩尘”——人是怎么消失的(3)
我就憎恶他这手势。而且,他或者并不盲,更不机敏,这不过是一种求乞的法子。
我顺着倒败的灰墙走路,断砖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四面都是灰土。
别里科夫很早就病了。别里科夫病得很早。大家都这么说。
我当然说得出很多一些病症:严重的封闭强迫症、焦虑症、分离性障碍、偏执……都可以用精神紊乱来解释他的一切匪夷所思的行为。与死者接触密切的华连卡女士,还曾给我讲述了他不准许年轻女性骑自行车的事,实在是我工作中再诡谲也很少有了。
我正翻看着那所学校提供给我的一些资料——他们给我这份册子,就好像要送走一个衰神一样迫切——我一开始以为,别里科夫是个被抛弃的、被隔绝的可怜人,任谁看他的死法都会这么想的。如今我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可怜人,我却又没法说,也没法写出来。
我想起早前看过的一个病人,温斯顿,他现在也死了,或者我觉得他算是死了。他不把自己装在套子里,他不用这么做,他为警察工作。他也看报纸,他也担心出什么乱子,他也让别人照着报纸做。他也遇到了自己的华连卡。好像,他也被华连卡杀死。……
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脸孔,用怎样眼神?装盲,用怎样手势?……
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扮得怎样悲苦?
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微风起来,只扬起灰土。
……祥林嫂虽然与我没太多交集,但我也了解她的故事。镇上的人都了解。
她首先是勤快的,虽然可怜;四叔任他被婆家抓去,是不应该的——洋人好像说这是反了“社会契约”的,我想是吧——四叔四婶的态度,是鲁镇的态度,是程朱陆王的态度,不能是我的态度。她又是刚烈的,我想到她硬是要撞破了头也让绑她的山人拜不成天地。嫁娶是自由的,原先老一套的观念就是错的。反抗,反抗是对的。四婶说好运,好运么?我又想到她重新回到鲁镇的那副样子,苦泪的,麻木的。为什么她成了这样,为什么有了起色就被剥夺,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法替她解释。她也没有走出程朱陆王的文字里。我是读了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