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芥、灰土与“宁踩尘”——人是怎么消失的(2)
第一日
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年底回到鲁镇,没有什么改变。我读过书,坐在书房里,只看到些《四书章句集注》和《近思录》,是程朱陆王的东西。四叔指着我骂康有为,实际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维新派也是读过书的。四叔,四叔是讲理学的,也是程朱陆王的东西,没什么可与他论道的。新年要来了。
第二日
祥林嫂。她变化真的大极了,绝无法认同这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她现在像城里路边的树,旧学堂里的立柱,再也没有什么活气了。倒是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看见了好几年前的她似的了。她问我有没有魂灵这桩事,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学校里现在说,洋人的唯物主义才是正确的路线……亦不能确定她是求个“希望”,又或是对鲁镇有的东西产生怀疑了呢。她又问我“有地狱吗?”、“死掉的家人最后能见面吗?”,我就更惶恐了,只想着搪塞过去。“说不清”啊!我还不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这最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责任么?我开始烦厌起她的不伶俐来。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
第三日
鲁镇的日子也都差不多。女人们开始准备“祝福”了,上下好不热闹,要等着让男人们去拜神。我是读过书的。天黑了之后,我看着这上下为了什么忙碌,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又夹着雪,雪脏了。我又想起祥林嫂来,不禁有些心烦,又闷。回到书房,还是那些东西,一堆书、剥落的对联……又想起了城里,明天就走吧?
好像意外地、又好像早就意料到的,祥林嫂死了,死在“祝福”快到的时候,就好像她早些年被排挤在“祝福”的场面里一样,现在是永远地排挤掉了。人们高声对着尘芥里的她说是谬种。我睡得很不好,我想着早点离开,我想到了她过去的年岁,又觉得,这样的人不如早点死掉罢,走开去,不必死在尘芥里、死成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