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蛋的贼(改)(2)
我去镇上寄信的时候,在酒吧里遇到一个老兵,本地人,退伍后找了个管仓库的活,有空就拿着闲钱来喝酒。相谈甚欢之下,我向他问起这种五彩斑斓的鸟。他说旧时的老人因为常常能看到它们抱着蛋一样的球,就称它们为“偷蛋的贼”,并吓唬那一辈的小孩说:在湖边乱跑就会被偷蛋贼抓去,偷走灵魂——也就是那个球。“我看它们挺温顺的,更没见过什么球。”我说。“我宁可信其有。”他说,“但恐怕现在的小孩是不会再相信这些了。”后来我们聊回了战争,聊到麦克阿瑟和华盛顿惨案,我们异口同声地骂他是个王八蛋。我突然升起一股责任感。
于是往后的几天里,我和仆役打扫了二楼的书房。我想清出一片工作室,写一篇小说,以一个亲历者的口吻讲述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或许还能采访原主人的儿子——收拾时我看到了他穿军装的照片,摄于一九四〇年,但愿他还活着;另一张的全家福里,他站在老教授身侧,白皙得有些发光的脸几乎显不出什么立体感——俊美的年轻人在照片里多是如此。教授本人则有消瘦的身材,挺拔的鼻子,单片眼镜下眼神和沟壑遍布的面庞皆显出几分凌厉的神色。更多的手稿书类显示他在民俗学、心理学和动植物学方面有广泛的涉猎,庭院中的物种多能找到记载。房中诸如此类的遗物颇多,难说是没有价值的东西,仿佛是主人走得十分匆忙才不得已落下。我一边整理这些东西,期望有一天能交换给原主人,一边自说自话地翻阅(我知道这并不礼貌,但我发誓会小心翼翼。)其中最令我兴起的还是偷蛋贼,专门记录在一本厚出许多的日记本里,竟然是连这位老教授都不认识的物种。
头几页是简介,教授贴心地附上了几张说不上精准的速写。
速写里的偷蛋贼就不及远看来的可爱了。它双足站立,前肢收在两侧,有似鸟的喙。但相比鸟,它又有兽类般的体毛;边上一个特写注解指向翅膀状的前肢上残留的未退化的爪子;而在一张奔跑的速写里,它们完全展现出四足小动物的样态。“一句话:对于这种生物,我们知之甚少,毋宁说给它归类了。目前来看,具有多个物种毫不相干特征的它,更像是一种远古过渡物种进化停滞的旁支。更多的观察记录,我会在后面的篇章里继续。”第一篇的末尾如此总结道。于是我将笔记置于书桌上触手可及的位置,期望在每日的闲暇里阅读解闷。
或许印象太过深刻,有一晚我梦到了偷蛋贼:在晴朗的白天,它们成群结队围绕在宅邸边,一声不响,只是侧着脑袋,连眼睛都不眨。它们光华照人的外表如此平静,很难想象会有黑夜里渡鸦的敌意,倒像压抑着天性冲动的家猫。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仿佛被一股力量推出门外、被一种旁白叫醒——就像往常那样。而有关梦的一切被硬生生地截去,我怔怔地坐在床前,在意识里摸索着被截去部分的形状,终究一无所获。但除此以外我感觉很好。
我给罗宾逊姑妈写了信,向她表示,也希望能向老教授转达我的感激。我提到那些遗留下来的研究手稿和相片,“至少在我看来,不论对于一位学者还是一位父亲,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如果他考虑取回,我乐意效劳。”去镇上送信时我顺路去了趟酒吧,酒保告诉我,那位老兵已经有一周没来了,听人说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