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蛋的贼(改)(4)
从那以后,我在宅邸边筑起更高大的篱笆,买来望远镜,把步枪放在了更顺手的地方。我徒劳地希望对现实宅邸的加固能反映到我可能已然门户洞开的精神世界上——最起码,我尽力划清和这些生物的界限。这只是无用的安慰,我知道,因为“由于恰当的距离感,至今所有试图捕获、猎杀偷蛋贼的计划都失败了。”我仅仅吓跑了忠心耿耿的仆役;睡梦里,我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再无其他。
我尝试掠过那些令我心神不宁的内容。干脆拿出其它花草的研究笔记。但对我未来精神状态的现实担忧一次又一次将养分供给好奇的卷须,它爬上我的手,使我忍不住翻到那未完待续的下一页。我祈求一次重大的突破——抬起头,天边只有黑压压的云。冰冷的绝望像湖水从书页间涌出。它渐渐没过我的头顶。我陷入无法挣脱的习以为常。
教授的钢笔沙沙作响。它忽然长足地停顿,留下一个遮盖半个字母的墨印(之后将被合上的书页晕开),然后狂放肆意地打起转,又像淘气的猫越上前一句话的顶部,打翻和谐摆放的瓶瓶罐罐,使i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混淆t和l乃至h。而追捕这只猫的教授也早已失去了理智。他开始使用零散的短句,错字难以计数,甚至干脆整段整段划掉写下的语句。更不提时态,他已被困在了现在的囚笼……直到最后,阅读笔记恐怕连最精明的古文字专家都再难有半点进展。我昏昏欲睡,常常不知道读到了哪。我能感觉到后颈血管的舒张。总是无法预料地倒在书桌上。
夜里,我起来一趟,大概是过量饮用的咖啡终于来到最后一道闸门前。我带上手电筒,摸索到了卫生间前。关上卫生间门的时候,我怀疑刚刚晃动的灯光在过道尽头照见了什么,以致排泄时让我的脊背一阵阵的发凉。我提上裤子拉开门,重新向那个方向照去——我的灯光打了飘,我赶紧关上门,瘫坐在地上。我笃信我刚刚看到了一只偷蛋贼——我想用手的挤压控制住头脑的晕眩——的的确确是偷蛋贼,它无比巨大,像人一样高高地、稳稳当当地站立。我不可能在厕所过夜,只能推开门,再次确认了它的存在——它怎么进来的?——它侧着头,用一边眼睛盯着这里,微张的翅膀反射出紫绿相间的彩虹色光芒。随着我徐徐探身,那不规则、不均匀的图案也相应变化。我能听到我艰难的呼吸和高速脉动的心跳,但除此以外,一种流水的声音在弥远、辽阔、空荡的地方回响,是外面在下雨吗?
屋子里满是水的味道,是常在湖边散步的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是的,它绝不是鸟类下的一支,我敢确定,因为它一如雕塑的伫立,全无鸟类神经质一般的时时转头。它,他妈的,究竟,从哪里,以何种方法进来的?越是久久注视它——对,它没有恶意——就越是让我毛骨悚然。我的头脑开始晕眩,一些不切实际的画面幻灯片一样穿过眼前:我像对待一位绅士一样请偷蛋贼坐下,甚至递给它一杯咖啡,席间的对话是达达主义式的、缺乏逻辑的、拼贴的只言片语;话语装作无理数一般肆意地绵延,以掩盖一个狡猾的歌剧魅影,它开始故意重复那些令我心神不宁的词语,像锤子敲打着房屋连接的薄弱处。我又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次它们在裂缝的后面汇聚起来,好似一触即发。当无法再绷紧的神经突然松弛,我仿佛又要跌坐下去,然后我才注意到,高度紧张下被我死死捏住的门把手,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捏成一团,烂香蕉一般,更不提边上的墙,早已是史莱姆的质地,吞下了我半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