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来了(18)

这便是自己的结局了，繁星在呼唤自己。
它知道，他知道，他们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疲惫感一直在折磨着蒲公英，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实体，可那股摧心剖肝的虚弱感和困顿愈发明显。尤其是自从那一次大昏迷开始，蒲公英隔三差五地就要昏迷个几代植物的时间，他对时间的感知能力越发糊涂。
放眼看去，自己的视野从未那么开阔，但自己却从未那么心如死灰。品类繁多的高大乔木枝繁叶茂，他们的身躯近乎挡掉了所有的天空，只留下黛色的面庞和冷笑的面容。他们从来不看自己这里一眼，他们在俯视这一片土地的所有生灵，俯视被他们掌控的世界。
他们实在是太高大而近乎悚然了，他们层层叠叠的树叶把持着阳光和雨水，他们粗壮的根系掌控着土壤的养分和水分。他们站在高处高呼着机会和未来，他们踩在低处享受腐尸带来的养分和水分。曾经不可一世的灌木丛，尚在苦苦索求稀疏的阳光，铺满巨木脚底的野草根本不配拥有光明——他们的能量，都来自巨木的排泄物，一层厚得如同地毯一样的落叶碎渣——这是灌木丛已经吸收过的残余。

最恐怖的是，在丧失了阳光的同时，所有植物都失去了抬头仰望星空的机会。
可嚼着砂砾的植物，谁又能有时间仰望星空？
蒲公英再也听不到那些植物说话的声音，他们在卑微地活着，他们忘记了如何说话。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寂静。
万籁俱静。
蒲公英知道，没了繁星的冷焱，自己大限将至。他本来就是繁星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愤怒和疑惑，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大地之上的怪物。
或许这才是那些庞然大物根本不屑理睬自己的主要原因吧，蒲公英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他这死后的一生有过愤恨，有过质疑；有过迷茫，有过释然；有过喜悦，有过感动；得到过敬重，也惨遭过陷害——这一切都是在他死后发生的，他的死比他的生更炫丽缤纷。
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祖先用刻在灵魂的记忆，警告他闭眼接受自己的死亡。无数的先祖曾选择了和他一样的道路，直到声音消散的最后时刻，他们的灵魂都在饱受折磨和痛苦。
因为这些蒲公英和自己一样，是星空的遗民；而星空遗民的结局就是，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结束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