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路（下）(8)

不知念了多少遍，他终于停了下来，得意洋洋地冲着温亭云扬了扬手中虽已泛黄却依然平整完好的纸，全然不管自己被酒水打湿的花白胡子。他说：“这是老大当年离开京城时写的诗，不错吧？不愧是老子的种。”还没等温亭云说话，他自顾自地喝了口酒，低下头又大声念起来，念完后将碗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一拍大腿笑道：“写的好！”可他的眼中分明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伤。良久后他长叹一声，把儿子留在世上最后的笔迹小心地夹在一本古书中，他说：“要是老大亲自念给我听就更好了。”
温亭云主动为他再倒了碗酒，说：“今天破个例，祝贺你终于写完了。”他放下酒壶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为这局棋收官？”
“我？”皇帝搓着稀疏的眉毛笑了起来，他虽已迟暮，眼中却闪烁着闽地年轻茶叶商人一般狡黠灵动的光。“包括祁禛祁珏两兄弟在内，你们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还觉得这盘棋是我在跟自己较劲。但你们别忘了，这个位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争的，我给了他们争的力量，可我对他们怎么争没有一丁点兴趣。说到底，站在棋盘两边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已，至于我，也不过是一枚烫手的棋子罢了。”

温亭云想说些什么，皇帝挥挥手打断，说：“你想说贺思问？我可舍不得杀一个军事天才，所以他这枚棋子可以活着跳出棋盘。”
“虽说被一个局外人知道这件事有点风险，不过我相信他的嘴巴会像林典诚那个兔崽子一样紧，他是个能藏住心思的年轻人。”皇帝把桌上的册子放进木箱仔细地封好，然后在两个箱子上面分别写下“祁禛吾儿亲启”与“祁珏吾儿亲启”。
“说起来你的安排差点就被老林这厮搅乱了，他也真是，都被贬两回了还不长记性。”温亭云看着皇帝笨手笨脚地忙碌，把腰间的佩剑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这老王八蛋，越说我越来气！”皇帝摔笔破口大骂道。“当年在军中，这孙子每天出去探军情之前都要先把我们几个将军穿着什么底裤都写在纸上贴出来，什么‘赵将军今日着三日未洗臀部稍破白色底裤一条’，而且不管我们怎么藏都没用，这是人干的事？他怎么就不敢写我爹跟其他几个老将军，怎么就不敢写你们师兄弟三个？这不是明摆着欺软怕硬嘛！要不是看他指不定哪天就会死在外面，哥几个早揍他丫挺的了！还有他讨老婆的时候，他愣是连人家老爷子晚上起夜不小心被驴踢了一脚都知道，第二天上门就生怕街坊不知道一样带了几大包膏药，老爷子气的差点没给他拎着脖子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