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路（上）(5)

师父看着他将碗里的药喝下，然后塞给他一颗杨梅，摸着他的脑袋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他不知道面前这人说的是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与之前欺负歧视自己的人不一样，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从此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自己有了依靠。头顶的大手温暖有力，他小口小口吃着杨梅，眼泪大颗大颗地划过他的脸颊。
那夜他熟睡后，师父翻开他的袖口，看着那个虽稍显凌乱但笔锋苍劲的“姜”字，搓着手面露难色，起身背着手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后又蹲在他的床前，怜惜地看着他憔悴的睡颜，摸着他的头说：“小家伙，以后就叫你‘姜未明’了。”目光柔软如水。
自那天起，小院便承载了姜未明和师父在一起生活的所有时光，直到十年后的一个冬夜。
（4）
师父的小院在扬州城南门外的一个小村庄边上，离城门有大约七里地。
今天五更将尽姜未明才起了床，也懒得拿青盐出来漱口，只草草洗了把脸便去城外李大摊上用早茶。
他坐在长凳上一声接一声地打哈欠，嘴张得像是要把天边初升的太阳一口吞下。李大照例端上一碗二陈汤和两个大馅馒头，瞧见他这幅模样，不由笑道：“看姜押司这样，昨夜又喝了个通宵吧？”放下盘子又转身端来一大碗醒酒汤，“这碗且给押司醒酒。”

“见外了不是？”姜未明佯怒，“我打小就跟师父在您这摊上吃茶，也算是您看大的，跟我还打这些官腔作甚。”李大收了木盘，笑道：“那便还叫你明哥儿好了，不过你现在也是有头脸的人，总得注意些才好，以后还是少喝点，别被人嚼舌头。”姜未明挠着脑袋嘿嘿笑着，经李大这么一说，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一碗醒酒汤下肚，姜未明眼神清明了许多，却没了食欲，吩咐李大罐装了茶汤，荷叶包了馒头，付过钱后继续赶去上班。
 卯初一刻，众兵卒鸣鼓声喏，然后府尹林典诚大人照例用他那带江西口音的官话感叹皇恩浩荡太平盛世然后勉励诸位下属，只是今早林大人的声音格外有气无力。众人听过他毫无新意的放屁后便忙不迭逃往自己的岗位顺便暗笑林大人昨夜只怕又是在新娶的小妾肚皮上耗尽了精神，落得个银枪罗成身死淤泥河的下场。姜未明悠哉悠哉地走在后面，心想自己这上司浸润官场几十年，临退休却一头扎进了棋局之中，老狐狸正发愁如何脱身连饭都吃不下，看样子又是一晚上没睡好。
这时一个年轻捕役跟过来拉住他，悄声说：“姜押司您可快去看看贺大人吧，他……”“又熬了一夜是吧？”姜未明有些头疼，“唉，你说这死脑筋，每次线索断了就犯犟，跟自己轴什么呢，真是…行了我去给他送点吃的，你做你的事去吧。”那捕役松了一大口气连忙躬身：“有劳姜押司，现今咱这偌大扬州城里也就您能劝得下贺大人了。属下去买些纸墨和灯油，贺大人用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