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三角】和平年代(2)
因此,在那句“我知道”之后,我也没有对他说“我很抱歉”。大约事情是都过去了吧,至少我不消再去提一遍。我这样想。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从最初听到他名字至今,他实在是从未改变。
“您喝什么?”他引我到会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转身走向餐室。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
我又低下头浏览了几眼手中有关他的资料,默默读了一遍他的名字:无法形容这样平淡悠久的记忆从心里一点一点苏醒的触感,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但仅过了一分钟,我便意识到我的阅读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只是无其他事可做,再稍一思量,也觉得这间屋子里的一桩一件,无论是陈设还是氛围,那些正因看似平淡才有背后无数故事的,都得结合他亲口的讲述来看才好——竟忽然想起来“职业素养”,这个令我嗤之以鼻的词汇。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我与他都知道,我早在许多年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三十年前的军队文艺部成员,弹得一手好钢琴,似乎小提琴也会,甚至据说这两项练熟之后,少年时期还曾经起过一阵学习单簧管的念头,但因肺活量实在跟不上,最终放弃——倒也不是体弱,只是可以被泛称作“贵族病”的那种东西。罗德里赫所会的曲目涉遍一切耳熟能详或小众寡闻的音乐家前辈,无论难易,演奏水平悉数在文艺部里拔尖。大概是得益于音乐世家的出身。原以为“世家”“贵族”这类词会离人很远,而后才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人的特异之处就在于:虽然保有“世家”“贵族”这样的身份,却也没有苦大仇深地想挣脱被按着头从小灌输涵养的命运,没有说过自己讨厌一切道貌岸然的风雅之类的话。他热爱音乐。他的热爱足以和文艺部中其他单纯的平民“热爱”打成一片。我对此感到惊讶和好奇。
却仅限于此而已。真是不凑巧,我被派作战地记者赶赴战场时,距离他离开前线仅剩下一年。那时他的容貌和才华已成为年轻女同志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大概我远远见过几次,但确实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我即将以公事的姿态真正了解罗德里赫。
后来很快便战况吃紧,文艺部被撤回后方,有些留下参战、有些回乡。他选择了后者,军中连欢送仪式都没有,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让音乐和其他艺术彻彻底底从前线抹去痕迹,像它们从未被需要过;取而代之的,眼前剩下的全是炮火、飞灰、血肉、生死。偶尔念及匆匆见过的文艺部表演,又忽然发现战争已将我、将我的同行的笔触从艺术上割裂开太久。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怎样的言辞才能把他们带来的触动形容得不那么虚浮和空洞,我们对曾经大学里受教的良好人文素养感觉这样无措。那触动原该属于人类,战争原该是为了人类博取地域、安全或其他利益,而我们已与人类有隔膜了。这让事后以局外人的身份回想那段时日时的我们感到极度悲凉。